杨少白的手指在发抖。他枯瘦如柴的指节上沾满了从祭坛裂缝里挖出的黑泥,指甲缝里嵌着几片细碎的骨渣。那块刚从遗骨堆里刨出来的青铜罗盘残件躺在他掌心,只有半个巴掌大,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利器硬生生劈开的。
杨瞎子!你他娘的发什么愣!铁牛的吼声从背后传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这巨汉拖着那条废腿靠在坍塌的祭坛边,胸前被黑雾腐蚀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黄水,独眼却死死盯着杨少白手中的残件。那玩意儿能救陈头不?
杨少白没吭声。他的视线黏在罗盘残件背面的刻痕上——那里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刻着四个小字,字迹歪扭得像是用指甲硬抠出来的:
叛门者诛
字迹很旧了,颜料深深沁入了青铜肌理,边缘泛着诡异的黑褐色,像是干涸了很久的血。杨少白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这字迹......他太熟悉了。杨家祠堂最深处那本被铁锁封存的族谱末页,就有一行被朱砂划掉的名字,旁边批注的笔迹与眼前这四个字......一模一样。
说话啊!铁牛急得一拳砸在祭坛残骸上,碎石簌簌落下。
苏离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她脖子上挂龟甲残片的绳子断了,此刻正把那块布满裂纹的黑色甲片紧紧攥在掌心。听到铁牛的吼声,她缓缓抬头,惨白的脸上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看向杨少白:杨......杨叔......那罗盘......
杨少白猛地攥紧残剑,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暗红的血顺着罗盘上的纹路流淌,将字染得更加刺目。他哆嗦着抬起眼,看向对面石壁上那幅已经斑驳不清的壁画——画中四人中执罗盘的那个瘦高身影,腰间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但被刻意刮花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对......杨少白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不对......
他踉跄着站起身,拖着那条被毒雾腐蚀得露出骨头的伤腿,跌跌撞撞地走向祭坛另一侧的遗骨堆。那是祭坛崩塌时从裂缝里散落出来的,大多是零碎的骨片,但有几根相对完整的手指骨,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指向壁画方向。
铁牛骂了句脏话,拖着废腿跟过去:你到底在找啥?陈头还在那鬼门后面......
闭嘴!杨少白突然暴喝一声,吓得铁牛一愣。这个向来阴郁沉默的老头此刻双眼赤红,脸上的皱纹扭曲得可怕。他扑跪在骨堆前,颤抖的手指拨开碎骨,从底下挖出一截焦黑的手骨。
那手骨的中指缺了半截,但食指却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弯曲着,骨节处有明显的刀削痕迹。杨少白盯着这截骨头,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心口位置,赫然纹着一个暗青色的罗盘图案,盘面缺了三分之一,与壁画中那人手中的罗盘一模一样!
操......铁牛倒吸一口凉气,你......
杨少白没理他。他用那截焦黑的手骨尖端,狠狠划向自己的罗盘纹身。血珠渗出的瞬间,他手中的青铜残剑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
嗡——!!!
残件表面的血渍如同被海绵吸收般迅速消失,而背面的叛门者诛四个字却愈发鲜红,像是刚刚用新血描过。更可怕的是,那截焦黑手骨突然地一声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小片发黄的皮纸。
杨少白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皮纸,展开——那是一块不足两寸见方的残页,上面用褪色的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罗氏子窃印叛门,当诛九族
字迹与罗盘背面的血书如出一辙。
铁牛的独眼瞪得溜圆:这......这是......
杨家祖训......杨少白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第三百七十二条......
苏离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过来。她盯着那块皮纸,突然轻声道:杨叔......你家族谱上......被除名的那位......
杨少白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壁画中执罗盘的身影。那人被刮花的腰间,模糊的轮廓渐渐在他眼中清晰起来——那是一枚印,一枚缺了角的印,边缘的锯齿状豁口......
与陈启的发丘印一模一样。
不是窃印......杨少白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是护印......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青铜残件,将它与皮纸并排放在一起。残件背面字的最后一笔,与皮纸上字的起笔,严丝合缝地连成一线。
我祖上......不是叛徒......杨少白的眼里突然涌出混浊的泪,是被灭口的......守印人......
铁牛和苏离同时僵住了。
就在这时,那截焦黑的手骨突然地一声彻底碎裂!骨渣中迸出一道刺目的红光,笔直地射向壁画中执罗盘者的腰间!被刮花的部位在红光照射下,竟渐渐显露出被掩盖的真相——
那不是一枚印。
是一道伤。
一道锯齿状的、从腰部直贯后背的撕裂伤,伤口边缘的在红光中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与陈启心口蔓延的纹路......如出一辙。
血咒......苏离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是血咒的源头......
杨少白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手中的青铜残件猛地变得滚烫,表面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深深烙进他的掌心!与此同时,壁画中执罗盘者的脸开始扭曲变化,渐渐变成了......杨少白自己的模样!
不......不......!杨少白疯狂地甩动手臂,试图甩脱那块如同附骨之疽的青铜残件。但残剑已经与他的皮肉融为一体,表面的血字越发鲜红刺目。
铁牛扑上去想帮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苏离的龟甲残片突然变得滚烫,裂纹中迸出一道蓝光,照向壁画——
光线下,执罗盘者腰间的伤口突然裂开,涌出大股粘稠的黑血。血滴落在地,竟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疯狂地爬向杨少白!
躲开!苏离尖叫。
但已经晚了。
第一只黑虫爬上杨少白脚背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僵直,喉咙里发出的怪响。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干瘪,像是全身的血液正在被急速抽干。而那块青铜残件却越来越亮,表面的血字如同燃烧般发出刺目的红光。
杨瞎子!铁牛目眦欲裂,抡起斧头就要砍向那些黑虫。
别动!苏离死死拽住他,那是血咒显形!碰了你也得死!
杨少白的身体已经佝偻成了虾米状,皮肤完全变成了青黑色,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盯着壁画。他的嘴唇蠕动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祖......错了......
......我们......才是......守印的......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刹那,他的身体如同被抽空的皮囊般轰然倒地。而那块青铜残件却悬浮在半空,血字红光暴涨,将整个石室映得如同血海。
铁牛和苏离惊恐地看着,红光中,壁画上的执罗盘者缓缓转身,腰间那道锯齿状的伤口完全暴露——伤口深处,赫然嵌着一枚发丘印的碎片,边缘的锯齿与陈启那方印的缺口......严丝合缝。
印......从来都是完整的......苏离突然明白了什么,声音发抖,是被故意打碎的......
悬浮的青铜残件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随即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射向壁画中那道伤口!残件与印碎片碰撞的刹那,整个石室剧烈震动,壁画上的其他三人同时转头,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铁牛和苏离。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三人心底同时炸响:
血咒已成,印主归位,九星连珠,门开——
随着这声宣告,壁画中央的青铜门轰然洞开,滔天黑雾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雾中无数惨白的手臂伸向铁牛和苏离,而杨少白的尸体在这黑雾中迅速腐化,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青黑色的干尸,只有那块青铜残件还牢牢嵌在他焦枯的掌心,血字红得刺目。
铁牛一把拽起苏离,拖着废腿疯狂后退:跑!快跑!
苏离却死死盯着杨少白的尸体。干尸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改变了姿势,正直直地指向壁画中那道嵌着印碎片的伤口。而更可怕的是,伤口周围的青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向画中其他三人......
不是跑......苏离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找齐......所有的碎片......
黑雾已经扑到眼前。铁牛抡起斧头劈砍,却如同斩在空气中。雾中探出的惨白手臂抓住他的废腿,瞬间腐蚀得皮开肉绽。他怒吼一声,单手抱起苏离,用尽全力向唯一的出口冲去。
身后,壁画完全崩塌,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杨少白的干尸被黑雾吞没的最后一刻,他掌心的青铜残件突然迸发出最后一道血光,照亮了石壁上最后一幅先前被隐藏的画面——
四个人跪在青铜门前,各自手持利器,刺向自己的心脏。鲜血汇入门前的一道凹槽,槽底沉着四枚印的碎片......
铁牛拖着苏离冲出石室的瞬间,身后的通道轰然坍塌。黑暗中,苏离紧紧攥着龟甲残片,上面的裂纹又多了几道。她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铁牛听不懂的字:
血祭......才能解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