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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王明远去的脚步声像是被走廊尽头的拐角一口吞掉，连一丝回音都没有剩下。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枫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那仿佛永不停歇的蝉鸣。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冬眠的刺猬，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那股从脚底板升起的麻木感，已经彻底占领了他的右腿，像被浇筑了水泥，沉重而僵硬。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衬衫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痒。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想将身体从墙壁上剥离。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僵硬的肌肉，骨头缝里都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他扶着冰冷的铁皮柜，用尽全力才让自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右腿一着地，便是一阵针扎般的剧痛，让他差点再次跌倒。
他靠在档案柜上，闭着眼，大口喘息，试图将那阵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虚脱感压下去。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消耗的精力，比他跑一次五公里越野还要多。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一种更强烈的紧迫感所取代。
他睁开眼，目光穿过昏暗，再次投向那张凌乱的办公桌。
脑海中，那道微弱的【证据指引】光点，依旧像一颗忠诚而固执的星，在最底层的那个抽屉位置，安静地闪烁着。它没有因为刚才的惊变而消失，也没有因为他的恐惧而退缩，它就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命令。
时间不多了。张会计随时可能回来。
这一个念头像火星一样，瞬间点燃了他几乎熄灭的斗志。他一瘸一拐地，却又尽可能迅速地挪回办公桌前。蹲下身时，膝盖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还是那个最底层的抽屉，那个最不起眼的锁孔。他从口袋里再次摸出那枚已经有些变形的回形针，手心的汗让这根细细的金属丝变得滑不溜手。他的手依旧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刚才过度紧绷后的肌肉痉挛。
他深吸一口气，将回形针的尖端探进锁孔。这一次，他比刚才更加专注，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手指尖端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触感。他能感觉到里面的弹子，感觉到金属丝在狭小的空间里拨动时那轻微的阻力。
“咔哒。”
一声比蚊子叫还轻的声音响起。锁开了。
林枫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停下所有动作，侧耳倾听。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某个办公室里电话铃响的声音。
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一股沉闷的、属于陈年旧物的霉味扑面而来。抽屉里塞满了杂物，一本九十年代的挂历，已经干涸的胶水棒，几张发黄的旧报纸，甚至还有一只落满了灰尘的、不知是左脚还是右脚的解放鞋。
真像个垃圾堆。林枫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他的目光在这些杂物中扫过，最后，定格在抽屉最深处的角落里。那里躺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牛皮纸文件盒，盒子不大，看起来就像是装普通A4文件的，上面没有任何标签，被几份过期的报纸半掩着，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有系统的指引，他就算把这间办公室翻个底朝天，也绝不会多看这个盒子一眼。
就是它了。
他伸出手，将文件盒从一堆垃圾里抽了出来。入手的感觉比想象中要沉。他将盒子放在腿上，轻轻打开了盒盖。
没有惊天动地的秘密，也没有码放整齐的钞票。盒子里只有一叠文件，最上面的一份，是工商注册资料的复印件。
“福运工程劳务公司”。
这七个黑色的宋体字，像七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林枫的瞳孔。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漏了一拍。他迅速翻开下一页，法人代表那一栏，赫然写着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赵铁柱。
他记得，在来石桥镇之前做的功课里，他看到过镇人大副主席赵大强的家庭关系，赵大强的堂弟，就叫赵铁柱。一个据说常年在外地“做大生意”的远房亲戚。
林枫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继续往下翻。
盒子里除了注册资料，还有几份已经签署完毕的合同复印件。合同的甲方，是石桥镇人民政府，乙方，正是这家“福运工程劳务公司”。合同内容，无一例外，全都与石河水库的清淤、劳务、材料运输等相关。
每一份合同的金额都大得惊人，而工程内容的描述却又模糊得可笑。“清淤劳务一批”、“运输服务一宗”，这种粗糙到近乎敷衍的条款，别说是政府合同，就是私人签协议都嫌草率。
而在每一份合同的末尾，甲方签章的位置，都盖着一枚鲜红的、刺眼的石桥镇人民政府公章。旁边“负责人签字”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字：李卫国。
找到了。
林枫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大脑。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复印件，就是李卫国和赵大强套取国家资金的铁证！这家所谓的“福运公司”，根本就是他们为了侵吞水库项目款而专门设立的一个洗钱工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掏出自己的那台老旧的国产智能手机。他没有开闪光灯，而是将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让更多的光线透进来。
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不听使唤，点开相机的手指，连点了三次才成功。他将文件一份份铺在地上，蹲下身，屏住呼吸，确保每一张照片都清晰、完整。手机摄像头的“咔嚓”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次声响都让他的心跟着揪一下。
他拍得很仔细，从公司注册信息，到每一份合同的每一页，再到李卫国那个嚣张的签名和那枚红得发黑的公章，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拍完最后一张，他迅速将所有文件按照原来的顺序整理好，一丝不苟地放回牛皮纸盒，再将盒子塞回抽屉的角落，用那些旧报纸和杂物重新将它掩盖起来，恢复成自己打开之前的样子。
他又检查了一遍地面，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枚立下大功的回形针，被他重新揣回了口袋。他甚至将在王明和小孙谈话时，从文件里飘落到地上的那张表格，也捡了起来，轻轻放在了办公桌上那堆文件的最顶端。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该离开了。
他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廊里依旧安静，似乎所有人都还在午后的困倦中没有醒来。
他轻轻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缓缓转动门把手。门锁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他从门缝里向外窥探，走廊里空无一人，斜对面的宣传画上，那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依旧在热情地笑着。
他侧身闪了出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直到听到那声熟悉的“咔哒”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他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朝着楼梯口走去，目的地是二楼的档案室。他必须把这场戏演完。
然而，就在他刚刚走到楼梯口，准备上楼的时候，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楼梯的拐角处，一个人影正从二楼缓缓走下来。
那是一个佝偻的、熟悉的身影，手里还端着一个飘着茶叶末的搪瓷茶杯。他的脚步很慢，似乎在回味着刚才那杯茶的余韵。
是张会计。他从茶馆回来了。
林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停在原地，与正走下楼梯的张会计，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