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声音还粘在耳朵后头,咯咯的像生锈铁片刮骨头。血莲子时开第三瓣,青河镇的人都得给它当养料!那声音冷不丁贴在后颈响起。我攥着镇魂针的指节捏得发白,针尾硌进掌心渗出血珠。后颈胎记疼得像被烙铁烫,疼得我一哆嗦撞在树桩上,帆布包甩出去,银针撒了一地。师父临终前往青河镇跑的嘶吼突然在耳朵里炸开,震得牙床发麻。
浓雾裹着腐叶腥气灌进鼻子,冷得跟吞了碎玻璃碴子似的。数不清的惨白手从雾里伸出来,指甲缝嵌着黑泥,抓得后衣领直往下掉。其中一只手的无名指缺了半节——活脱脱是王阿婆生前被门夹断的手指,凉得跟腊月冰坨子似的,粘在皮肤上扯出细血丝。
我扑进山溪时呛了满口冰水,舌尖立马冻得发麻。后颈胎记烫得像烙铁在皮肉里打旋。追丝诀!用追丝诀!玉佩猛地在掌心震起来,丝线地绷直,末端指向东北方三十里外的青河镇。师父说过镇魂司的丝线会认主。凌渊那半块香囊的线头,这会儿像泡过坟土的麻线,凉津津地缠上手腕,像有条看不见的蛇往骨缝里钻,蛇信子舔过似的痒顺着血管爬,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往毛孔里钻。
水里倒影看得我头皮发麻:莲花胎记的花瓣纹路渗着血丝,最中间那点焦黑在缓缓蠕动,像有团活物在皮肉下拱,顶得皮肤微微起伏。
青河镇的药香是被风卷着来的,甜腻的蜜炙甘草混着清苦的艾草,像师娘当年熬的安神汤。可香气里缠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甜腥气一个劲往天灵盖里钻。镇口老槐树吊死过三个寡妇,树杈上挂着的黑布条哗啦啦响,布条上绣的莲花全是倒着的,花瓣尖沾着泥点。
哭喊声从人堆里炸出来,尖得跟钢针扎耳朵似的,混着药铺铜铃的声,震得耳膜发麻。我扒开人群时,后颈胎记又烫起来,像贴了块刚从灶膛里夹出来的烙铁,疼得我猛地吸气。
让开!都让开!我扒开人群,帆布鞋底踩着黏糊糊的东西——半融化的纸钱灰混着没煮烂的莲子,青石板缝里嵌着片小孩指甲,边缘沾着暗红的血痂。最中间台阶上,王寡妇的儿子抽搐得四肢绷得像晒硬的兽皮,每根筋都在咯吱响,汗湿的粗布衫透着酸馊味。我摸出镇魂针的瞬间,那娃噌地睁大眼睛,瞳孔里竟映着朵小小的黑莲花!手指头突然就软了,银针砸在青石板上,滚到患儿脚边——他突然抬脚踩住银针,瞳孔里的黑莲花对着我咧嘴笑!这纹路跟师父笔记里的血莲蛊一模一样!
这是惊风!再烧下去要烧坏脑子的!有人喊了一嗓子。
三个郎中都摇头了!灰衣老汉的烟杆掉地上,火星子溅在莲子壳上,昨儿后半夜西头老王家的牛犊,也是这么抽抽着死的!肚子胀得跟鼓似的,剖开时黑血顺着刀刃流,腥臭得能熏晕灶台的苍蝇,连灶王爷都得捂鼻子——烟杆火星子炸响,燎着了老汉的胡须尖,他慌忙用袖子去扑,哎哟喂!瘦高个突然捂住他嘴,眼睛瞟着药铺竹帘,指节捏得发白,阿渊先生说了,就是普通的时疫......
竹帘掀开的刹那,我后颈胎记疼得像被针扎!一股冷香裹着雪后松林的清冽撞进鼻子,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莲蕊甜——这味道像极了师娘药庐里晒的干莲心,却比记忆中多了股坟土的寒意。
穿月白短打的年轻人走出来时,脚步轻得跟踩棉花似的,青石板上没留半个脚印,却在潮湿处印出浅淡的莲瓣纹,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黑木针匣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匣底那枚莲花纹突然刺痛我的眼:三瓣花萼带着滴血的尖刺,跟铁牛庙石狮子眼睛里的血纹分毫不差!他经过我身边时,袖角扫过手背的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缝里钻,冻得我打了个寒噤,我死死盯着他左手虎口——那里有道月牙形疤痕,十年前凌渊为救我被五步蛇咬的疤,明明该在右手腕内侧!
都让开。他声音不高,人群像被看不见的墙推开,自动裂出条道。有人脚滑撞翻药罐,陶片碎成星子溅在他月白袖口——竟没沾半点灰。
蹲下身时,左手三指悬在患儿腕上的姿势让我心尖子猛地一揪,脑子嗡的一下——拇指按寸关,食指压尺泽,中指微微悬空,这是凌渊独创的悬丝诊脉!当年他教我时,指尖捏着银针在雪光下泛着冷芒:小霄你记着,惊风要先镇魂,这三指得悬着三分力,不然会惊了稚阳。阳光斜照过来,我看见他银针尾端系着的红绳磨得发亮,绳结里卡着片干枯的莲瓣,边缘发黑如纸灰——跟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平安结一模一样!
阿渊先生来了!娃子有救了!有人低声欢呼。
欢呼声未落,李婶哐当把菜篮摔地上,小葱撒了一地沾着泥星子,其中一根葱叶还卷着只垂死的瓢虫,腿还在抽搐:救?我看是引狼入室!
她手指着药铺后墙,嗓门拔尖,昨儿后半夜我起夜,瞅见黑影在墙头晃悠!脚印有蒲扇大,五个脚趾头带钩,踩碎的瓦砾里嵌着黑毛,摸着跟猪鬃一样硬!
黑毛?有人倒抽冷气。瘸腿木匠嗤笑一声,将刨子往台阶上一磕,木屑混着汗味飞起来,其中一片木屑粘在他溃烂的疮口上,疼得他直咧嘴:前天我给药铺修门板,后窗插销是被硬生生拧断的!木头上抓痕深三寸,边缘凝着黑血——阿渊先生那细皮嫩肉的手,能有这力道?
阿渊?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过帆布凝成红莲花。十年前药庐的雪光一下子撞进脑子里:凌渊捏着我手腕教凤凰三点头,炭火盆里的艾叶噼啪作响,进针要快,提插要慢的声音混着药香漫过来,掌心老茧蹭得我手背发痒。可眼前这人左手虎口有道疤——凌渊的疤在右手!我踉跄后退撞翻药罐,陶片碎裂声中,后颈胎记烫得跟撒了把烙铁渣似的,我猛地扯开衣领——莲花纹路里渗出的血丝正顺着锁骨往下爬,在皮肤上游成小溪,猛地想起师父说过的血莲转生术:用心头血画的胎记,会跟着宿主魂魄走......
嗤——银针扎进合谷穴的瞬间,那娃突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崽似的尖叫!阿渊手腕轻抖,针尖在穴位里三提三插,那韵律像小锤子敲在太阳穴,震得十年前的雪光劈头盖脸砸下来:是凤凰三点头!可最后那记,凌渊当年为救中蛊的我破禁使用时,左手筋脉当场爆裂,血珠溅在雪地上开出红梅......我死死盯着他此刻稳如磐石的左手,针尾红绳纹丝不动,指节甚至没泛白,后背嗖地爬上来一股凉气,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响,指节掐进掌心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凝成微型血莲——与患儿瞳孔里的黑莲花一模一样!
他捏着银针的指节突然泛白,针尖在阳光下闪过冷光。我注意到他左手袖口沾着片黑毛,根须上还缠着点暗红的血痂——跟李婶说的兽爪毛一模一样,血痂里嵌着半片指甲,大小像孩童的小指。
阿渊收起银针,从药篓里抓了把薄荷和金银花,用粗纸包好递给王寡妇:两文钱,回去用芦根煮水冲服,隔半个时辰喂一次。他说话时没抬头,嗓子有点哑,尾音微微上扬,像琴弓擦过生锈的弦,我突然想起他教我认药时,总爱用尾音勾着我的耳垂,语调一模一样。
冷风冷不丁裹着股甜腥气撞过来,当归混着川芎的药香里,竟缠了丝若有若无的莲香。
我后颈胎记地烫起来,低头看见药铺门槛缝里往外冒黑汁,顺着青石板流进阴沟——沟里飘着的黑毛,正跟李婶描述的兽爪毛一模一样,根根硬得像猪鬃,里头还缠着片干枯的莲瓣,边缘齿痕像被人啃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