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里达尼司本就是法王厅教圈里数一数二的贸易都市，如今各路大军云集，更是催生出一种畸形的繁荣。
铁甲与战马的洪流之外，是同样汹涌的商贩、营妓、流民与投机者。
空气中，汗臭与马粪味之上，又添了劣质食物的油腻和廉价香粉的刺鼻。
史尔基的小脸皱成一团，紧紧跟在法尔纳塞身后，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各种驳杂混乱的情绪像针一样刺着她的神经，让她头晕目眩。
“你没事吧？”法尔纳塞放慢脚步，担忧地问。
“所以才说你是乡巴佬，在这种地方不变现精明一点，会被人看扁哦！”猴子不知从哪学来的腔调，挺着胸膛，日常鄙视着史尔基的“软弱”。
巴克早已开启了隐形模式，像个幽灵一样在人群里穿梭，时不时掀一下某个佣兵的头盔，或者偷走小贩的一颗水果，玩得不亦乐乎。
法尔纳塞看着巴克那些小动作，总觉得有些眼熟。
突然，前方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思绪。
“瞧一瞧！看一看！大宝土豆！管饱！一个顶俩！吃了它，上战场砍翻三个库夏蛮子！”
一个嗓门奇大的小贩，正站在一堆货箱上奋力叫卖。他脚下堆着小山般的巨型土豆，个个饱满得异乎寻常，与旁边摊位那些干瘪的寻常货色判若云泥。
伊西特罗猛地刹住脚步，揉了揉眼睛。
“大宝？”他指着那些土豆，一脸茫然，“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巴克从格斯的行囊里探出头，翅膀扇了扇：“嘿！这不是高大宝种的那些大家伙吗？生意都做到前线来了？”
高大宝看着那些土豆，嘴角微微上扬。确实是他培育的高产品种，没想到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这些作物已经流通到了联军的腹地，成了硬通货。
集市的喧嚣还在继续。
“铁炉堡新货！矮人精工！正宗的百炼钢！砍使徒跟切菜一样利索！”一个络腮胡的武器商人，猛地将一柄战斧劈在木桩上，火星四溅。
那斧刃的寒光，让周围一群士兵的眼睛都直了。
伊西特罗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死死盯着那柄战斧，恨不得立刻据为己有。
他还没从武器的诱惑中回过神，注意力又被另一处更热闹的地方吸引过去。那里围着的人最多，里三层外三层。
“太平道开光护符！驱邪避凶！战场保命！法王厅认证的合作教派！假一赔十！最后十张，手慢无！”
一个穿着略大、不太合身的道袍的男人，正唾沫横飞地向一群粗犷的佣兵推销着手里的黄纸符。他手上耍着几个简单的障眼法，引得那些亡命徒连连叫好，争先恐后地掏出钱袋。
法尔纳塞的表情有些惊讶：“太平道？”
塞尔比高环顾四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语气平淡地做出评价：“看来，我们的‘高先生’不仅是一位战士。他的产业链，已经渗透到联军的后勤系统了。”
伊西特罗挠着头，终于把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他猛地转头看向高大宝，眼神里满是狂热的崇拜。
“土豆，武器，还有这些神棍……老大，全是你的手笔？你这不声不响的，都快成联军的后勤总管了啊！”
高大宝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到的不是摊子铺得有多大，而是效率。
土豆解决士兵的口粮，武器提升他们的战斗力，而护符——则提供了必要的心理安慰。他的势力不仅在正面参战，更在以另一种更深刻的方式，嵌入这场战争的经济与精神体系。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更大的嘈杂声传来。
几个衣着浮夸的男人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为首那人正大声吹嘘着自己佣兵团的战绩。
“他们自称‘晓牙之团’，”伊西特罗一脸好奇，“穿成这样，是马戏团的吗？”
“他们在募兵，”格斯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那些台上的佣兵，“站在台上那个，是团长。”
“团长竟然亲自下场招人？”猴子惊了。
“选择佣兵团，首先就要看团长。”格斯难得多说了几句，看到这一幕，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影子，“看他砍人可不可靠，有没有钱发，最重要的是，他把手下的士兵当不当人看。佣兵没有效忠国家的大义名分，活着，有饭吃，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要选强大的团长，但更要确认，他是站在士兵这边，还是站在雇主那边。”
“的确，”塞尔比高补充道，“对佣兵来说，战争只是工作。他们大多是因战乱背井离乡，或是穷到走投无路。跟那种不惜牺牲士兵也要赢得胜利的名将相比，一个懂得爱惜士兵，在必要时选择败退的平凡将领，反而更值得追随。”
“同样都是赌上性命，”格斯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对自己说，“被当成棋子一样牺牲掉，和为了能相互托付后背的战友而奋斗，可是天差地别。”
这句话让队伍里的气氛微微一沉。
猴子很快打破了沉默，他用力一挥拳头，满脸兴奋：“简单来说，就是要选择厉害又有人望的团长！男人，就要靠自己打天下！”
“说到这个，”塞尔比高忽然开口，像是在讲述一段人尽皆知的历史，“倒真有一位堪称典范的人物。格里菲斯爵士。他率领的佣兵团‘鹰之团’，在米特兰与裘达的百年战争中百战百胜。后来鹰之团成为米特兰正规军，一举攻下了号称固若金汤的多尔多雷城塞，正面击溃了裘达最强的紫犀骑士团，最终终结了百年战乱。他是所有佣兵团长中的传说。”
“格里菲斯”这个名字一出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
格斯扛着斩龙剑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法尔纳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下意识地看向格斯，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惧。
高大宝的目光则变得深邃，他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旋涡，终于被提及了。
只有猴子，对此一无所知，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哦哦！我也听说过他！这可是男人的常识！”他兴奋得手舞足蹈，“我当年就是听着他的事迹，才决定要当个伟大的剑士！那个格里菲斯的确了不起……还有！还有鹰之团那个叫什么斯的先锋队长！那家伙才叫强得不像话！传说他一个人，就把几百人、几千人的敌军杀得干干净净！我还听说，那个什么最强的紫犀骑士团，就是他一个人解决的！”
猴子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横飞。
格斯缓缓转过头，面甲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恼怒，只是无声地看着这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少年。
那眼神，混杂着令人心悸的疲惫与悲哀。
猴子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格斯。
“喂，大块头，你以前不也是佣兵吗？”他一脸憧憬地问，“你觉得，那个鹰之团的先锋队长，是不是帅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