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斯的身躯微微一动,那滴泪水的热度,似乎穿透了皮肤和肌肉,直接烙印在他的脊骨上。
“怎么了?”
他的声音比夜色还要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小魔女猛地回神,指尖的颤抖还没完全平息。她看着那副宽阔到足以撑起一片天的后背,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不能说。
她不能说自己刚刚窥见了他的地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道尖锐又活泼的声音划破了沉闷。
“哎呀呀!这房间里的空气又酸又甜,我的翅膀都快被黏住啦!”
一团小小的光点“嗖”地一下飞了进来,绕着油灯盘旋,正是妖精蕾拉。她夸张地扇着翅膀,在空中打了个转,最后停在小魔女的肩膀上,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贼兮兮地说道:“小希,你和那个大块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呀?我感觉到了哦,一种很特别、很特别的‘砰砰’声!”
蕾拉口中的“砰砰”声,让小魔女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度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尖。
“不……不是的!”她慌乱地反驳,声音都变了调,“是……是墨水!墨水快用完了!我……我去准备明天的药材和绷带!”
她手忙脚乱地收起自己的小瓶子和羽毛笔,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看格斯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砰”的一声,房门被带上,隔绝了屋内的一切。
走廊里,小魔女背靠着冰凉的木质墙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晚冰冷的海上空气。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蕾拉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你看你,脸红得像熟透的果子!肯定有情况!”
小魔女却没有理会她。
她缓缓抬起还在微微发颤的手,方才那灼热的泪,那冲刷神魂的记忆,那份独属于格斯的、深不见底的绝望与痛苦,还残留在她的感官里。
可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不是怜悯,更不是恐惧。
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联结。
幽体的重叠,让她能触碰到他灵魂最深处的伤疤。这艘船上,甚至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能做到。只有她,能为这座沉默的、背负着地狱的山,流一滴不属于自己的眼泪。
想到这里,小魔女的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是一个混杂着心疼、苦涩,却又带着一丝窃喜的,极其复杂的笑容。
这份秘密,只属于我。
另一间船舱里,法尔纳塞毫无睡意。
她能听见走廊里的动静,听见小魔女慌乱的脚步声,也听见了那轻轻的关门声。
她知道,小魔女刚刚就在格斯的房间里。
白日里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个男人如山岳般的身影,那只形如恶犬却会像小猫一样撒娇的身外化身,还有他抚摸狗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平静。
法尔纳塞的心里有些发堵。
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可她不像小魔女那样,拥有神奇的魔法,能为他描绘守护的符文,能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去靠近他。
自己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旁边看着,然后祈祷。
就在这时,她房间的门缝下,透过了走廊里摇曳的灯光。她下意识地望过去,正对上一双从门外看过来的、清澈又复杂的眼睛。
是小魔女。
四目相对,只有一瞬间。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表情的变化。但那一刻,法尔纳塞读懂了。她读懂了小魔女眼神中的坚定,也读懂了那份坚定背后,与自己相似的,某种深藏的情愫。
小魔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缝外。
法尔纳塞缓缓收回目光,坐在床沿,沉默了许久。
她没有感到嫉妒,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照顾好大家……”她喃喃自语,重复着白天在幽体状态时说过的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既不能挥舞巨剑,也不能描绘符文。
但,治愈一个人的方式,真的只有魔法吗?
不。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甲板上,夜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得人精神一振。
罗德里克正靠在船舷边,享受着片刻的宁静,手里还端着一杯朗姆酒。对于一个老船长来说,没有什么比风平浪静的夜晚更惬意了。
“船长!”
一名经验老道的航海士快步走来,神情有些凝重,他压低声音:“东南方向,三艘船,看吃谁是武装商船。”
罗德里克眉毛一扬,放下酒杯,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黄铜望远镜。
镜片中,三艘船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模糊。它们不远不近地吊着,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姿态诡异。
“有点意思。”罗德里克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发信号问问,报上我们的身份。”
航海士点点头,立刻去传令。
片刻之后,他脸色更差地跑了回来:“船长,没回应。而且……他们刚才挂的明明是库夏帝国的旗,看到我们打出信号,居然手忙脚乱地换上了咱们法尔科尼亚的旗帜!”
“哈!”罗德里克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把咱们当成迷路的肥羊了?以为换身皮就能当亲戚?”
他将望远镜“啪”地一声合上,声音瞬间变得洪亮而清晰,传遍了整个甲板。
“敲警钟!全体船员,一级战备!”
“帆索手收半帆,准备抢风变向!炮手清理炮膛,把最好的葡萄弹给老子填进去!”
“告诉厨房那帮家伙,想喝庆功酒,就先给老子把胆子提起来!”
“铛!铛!铛——!”
刺耳的警钟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整艘海马号像一头被惊醒的巨兽,瞬间活了过来。水手们光着膀子从船舱里冲出来,没有丝毫慌乱,反倒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在甲板上穿梭,口中用着外人听不懂的航海黑话互相呼喝,动作麻利地解开炮衣,转动沉重的绞盘,将一箱箱炮弹和弩箭搬运到指定位置。
“嘿,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想来抢罗德里克船长的船?”
“管他呢,正好手痒了,上次打完海怪分的钱都快花光了!”
船舱内,这突如其来的警钟和船体轻微的震动,让刚刚平复下心情的众人心头一紧。
格斯几乎是在钟声响起的第一个瞬间就睁开了眼,那不是被吵醒,而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没有起身,只是侧耳倾听着甲板上杂乱而有序的脚步声,手已经握住了床边那柄巨剑的剑柄。
“砰!”
隔壁的门被推开,小魔女和法尔纳塞几乎同时冲了出来,两人在走廊里撞了个正着。
“发生什么事了?”法尔纳塞扶着门框,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
小魔女摇了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走廊尽头那扇门吸引。
“吱呀”一声,格斯的房门打开了。
他只是穿着裤子,赤着精悍的上身,那柄门板似的巨剑已经被他随意地扛在了肩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她们跟上。
有他在,那份由警钟带来的紧张感,竟奇迹般地被压了下去。
三人快步冲上甲板,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肃杀之气。
罗德里克站在船头,意气风发,黑色的大氅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正对着手下大声发号施令。他看到扛着巨剑的格斯,咧嘴一笑,用手指了指正从侧翼包抄过来的三艘敌船。
“格斯老大,看来今晚的夜宵,自己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