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摩登市边缘,一片早已被城市发展遗忘的工业废墟深处。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和废弃厂房的钢铁骨架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灰尘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更为隐秘的、如同腐肉般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里是“堕鸦”在摩登市的一个临时据点。
此刻,废弃厂房中央的空地上,正上演着一幕充满暴力与压抑的景象。
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穿着黑色皮质外套的青年,正用带着金属指虎的拳头,狠狠殴打着蜷缩在地上的一个中年人。
拳拳到肉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沉闷而残忍。
中年人早已鼻青脸肿,嘴角溢血,只能发出含糊的痛哼,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青年一边打,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声音因为暴怒而显得有些尖厉: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四个人!四个经过训练的‘暗鸦’,去对付几个学院里的毛头学生,居然他妈的失手了?!情报呢?行动计划呢?都他妈喂狗了?!”
他越说越气,又是一脚踹在中年人的肋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中年人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几乎昏死过去。
周围,几十个同样穿着带有兜帽的漆黑斗篷的人影,如同雕塑般沉默地站立着,形成一个松散的圆圈。
他们低垂着头,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面容,只有偶尔从缝隙中透出的冰冷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同伴,以及那个正在施暴的青年首领。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压抑,没有人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青年——被称为“老大”的堕鸦头目,发泄了一通后,似乎也累了。
他喘着粗气,停下了动作,甩了甩沾着血迹的手,转身走到旁边一堆锈蚀的废铁梁上坐下,翘起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中年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冷酷与不满。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斗篷的人从外围人群中快步走出,来到青年面前,微微躬身,用刻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声音禀报:“老大,‘渡鸦’到了。”
被称为“老大”的青年,脸上暴戾的神色略微收敛,但眼神依旧阴沉。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人群分开的方向。
只见那群沉默的黑色斗篷人中,一个穿着深蓝色校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他的衣着考究,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步伐沉稳,气质冷峻,与周围那些散发着阴郁气息的斗篷人截然不同。
他径直走到那堆废铁梁前,在距离青年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青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语气带着审视:“让你办的事,进展如何了?”
穿着深蓝色风衣的年轻男子——代号“渡鸦”,面对青年毫不掩饰的威压,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他微微欠身,动作流畅而自然,然后单膝跪地,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恭敬:
“回禀老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巢穴’已初步构建,信息渠道畅通,关键节点的人员渗透按计划推进,未引起‘圣世会’及学院方面过多警觉。”
听到这话,坐在废铁上的青年脸上紧绷的线条才略微舒缓了一些。
他向后靠了靠,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下的冰冷金属,发出“嗒、嗒”的轻响。
“这才对嘛。”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自得,“我们筹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时机,一切都要小心为上,步步为营。总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岔子,或者……”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昏迷的中年人,“……一些废物的无能,就让我们的大计前功尽弃,对吧?”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沉默的斗篷人。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中的警告意味,纷纷将头垂得更低,以示臣服。
青年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将视线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的“渡鸦”身上,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当初,为了打入辰曦学院内部,我们费了多少心血,牺牲了多少外围成员作为掩护和诱饵?结果呢?最终成功潜伏进去的,寥寥无几。‘圣世会’那边,更是只有你一个人……成功‘渡’了过去。”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渡鸦”平静的表象,直抵其内心:
“你可是我们埋在‘圣世会’最重要、也可能是唯一一颗还能用的钉子。‘渡鸦’,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重压。
跪在地上的“渡鸦”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年轻却坚毅的侧脸轮廓,他的眼神平静无波,迎向青年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意味:
“请老大放心。我深知使命,定不负所托。‘圣世会’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时机一到,必将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很好。”青年终于露出了一个算得上笑容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并未减少分毫。
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渡鸦”依言起身,垂手立于一旁,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
青年不再看他,而是从废铁梁上站了起来。他转过身,面对着下方那几十个如同影子般矗立的斗篷人。
他的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此刻站在那里,却有一股无形的、充满压迫感的气势弥漫开来。
月光偶尔穿过云层和破败的屋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如同从阴影中诞生的君王。
他深吸了一口这污浊却自由的空气,然后,用足以让整个空旷厂房都清晰听见的声音,朗声说道:
“各位!”
声音在钢铁骨架间碰撞、回荡。
所有的斗篷人瞬间挺直了脊背,所有低垂的头颅都抬了起来,一道道目光(尽管大多隐藏在阴影中)聚焦在青年身上。
“我们——‘堕鸦’——隐忍了多久?!”青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激昂,“一年?两年?还是从我们中大多数人,因为这可笑的‘暗元素亲和’,被那些自诩正义、光明的家伙排斥、歧视、视为不祥开始?!”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在场所有人心中那道名为“屈辱”和“怨恨”的闸门。
尽管依旧沉默,但那股压抑已久的阴冷、愤懑的气息,却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升腾、凝聚。
“我们被所谓的‘主流’驱逐到阴影里,被那些信奉‘创造’、崇拜‘光明’的伪君子们视为异端、视为潜在的威胁甚至……‘役使’!”青年挥舞着手臂,语气充满了讽刺与怒意,“他们享受着阳光下的荣耀与资源,却将我们这些天生与暗影相伴的人,打上‘堕落’、‘危险’的标签!凭什么?!”
“现在!”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如同惊雷,“我们隐忍、积蓄力量的时刻即将结束!反击的号角,该由我们吹响了!”
下方的斗篷人群中,开始出现压抑的低吼和粗重的喘息声,那是情绪被点燃的征兆。
青年的眼中闪烁着疯狂与野心的光芒,他指向厂房外某个方向——那里,大概是摩登市中心,是“圣世会”可能活跃的区域。
“而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那群打着‘圣洁’、‘救赎’旗号,实则道貌岸然、对我们打压最狠的——‘圣世会’!”
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个名字。
“我们要撕碎他们伪善的面具!要让那些信任创造女神的混蛋们知道,他们眼中可以随意‘役使’、可以踩在脚下的‘暗鸦’,早已长出了足以撕裂他们喉咙的利爪和尖喙!”
“我们要让摩登市的天空,盘旋起属于我们‘堕鸦’的阴影!而‘圣世会’……将成为被我们腐蚀、吞噬的第一块腐肉!”
“吼——!”
“干掉他们!”
“让那些光明的走狗付出代价!”
“堕鸦万岁!”
青年的演讲如同投入干柴的烈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暴戾与仇恨。
几十个斗篷人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们挥舞着手臂,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咆哮和充满恶意的诅咒。
声音汇聚成一片狂热的声浪,在废弃的厂房内冲撞、回荡,惊起了栖息在更高处横梁上的几只真正乌鸦,“嘎嘎”地叫着飞入夜空,仿佛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黑暗盛宴提前奏响了序曲。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暗元素的亲和者,或者说,被破坏女神“选中”的人。
在这个异能者为主流、但元素属性依然带有隐形偏见的世界里,光、火、水等元素往往被视为“正面”、“强大”,而暗、死亡、腐蚀等属性,则常常与“邪恶”、“不祥”、“难以控制”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在“圣世会”这样崇尚创造女神、追求“净化”与“秩序”的组织影响范围内,暗元素能力者受到的排斥和暗中打压,尤为严重。
辰曦学院虽然明面上倡导平等,不分元素属性,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
但学院毕竟存在于社会之中,学生之间的观念、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影响,并非一纸校规能够完全消除。
歧视与排挤,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依然如同顽疾般存在。
而“堕鸦”,便是在这种长期压抑与不满中滋生、汇聚而成的黑暗之巢。
他们憎恨“圣世会”代表的“光明”秩序,仇视一切排斥他们的所谓“正道”,渴望用力量和恐惧夺回属于自己的“地位”与“尊严”——哪怕这意味着将更多人拖入更深的黑暗。
此刻,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阴谋的毒液已然酝酿成熟,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要喷涌而出,腐蚀它所触及的一切。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青年,满意地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部下们,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
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厂房的墙壁,看到了摩登市璀璨灯火下,即将被“鸦群”笼罩、撕扯的“圣世会”据点,看到了那些“光明的信徒”在惊愕与恐惧中倒下的景象。
而单膝跪地后已然起身、静静立于一旁的“渡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在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无人察觉的波澜,一闪而逝。
他的指尖,在深蓝色风衣的口袋里,轻轻摩挲着一枚冰凉的、刻有复杂纹路的金属徽记。
那纹路,隐约像是一只收拢翅膀、闭目休憩的乌鸦,却又与“堕鸦”常见的张扬暴戾标志,有着微妙的不同。
夜还很长。
对于摩登市而言,有些蛰伏已久的阴影,终于开始舒展它们蓄势已久的羽翼。
而无论是刚刚在地铁上经历了一场小型遭遇战的刘洛河一行人,还是正在谋划着颠覆与复仇的“堕鸦”组织,亦或是可能被卷入这场风暴中心的“圣世会”……
所有人的命运之线,都在这座不夜城的霓虹与暗影交织中,被无形的手悄然拨动,朝着未知的轨迹,缓缓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