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明媚、晨露未曦的清晨,囚儿向我们告别。
他没有施展任何神通,没有御风,也没有那鬼魅般的速度。他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旅人,一步一步地走着。他的肩上,站着那只看起来有些奇特、失去了翅膀的翠绿色小鸟——绿豆。
他们的离去,不像妖族修士,反倒像极了一对最平凡的人类小夫妻,开始了只属于他们的旅程。他们走走停停,步伐缓慢而悠闲。
会在开满野花的山腰驻足流连,囚儿会小心翼翼地托着绿豆,让她能更近地嗅到花香。 会在清澈的溪边坐下,囚儿用叶子舀起清水,绿豆则小心地啄饮,偶尔还会调皮地啄一下水面囚儿的倒影。 会并肩坐在高处,看朝霞如何染红天际,看第一缕阳光如何穿透云层。 也会在傍晚找到合适的角度,一起欣赏落日的余晖将天地万物镀上金边。
没有历练,不去修行,不管外界纷扰。他们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彼此和眼前的风景。
……
五年光阴,弹指而过。
队伍依旧在行进,只是速度放缓了许多。这一日,后方一道熟悉却又带着几分沧桑的气息迅速接近。
是囚儿。
他追上了队伍。依旧是那身黑色玄衣,身形却似乎清瘦了些许,也长高了,最刺目的是,他那一头黑发,竟已斑白了大半,如同染上了秋霜。他的肩头,那只名为绿豆的小鸟依旧站着,只是羽毛不再如往日般鲜亮翠绿,失去了些许光泽,她显得很是疲惫,时不时打着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仿佛随时都会睡去。
这半年来,囚儿眼见绿豆生机日渐微弱,每夜在她沉睡时,都会逼出一滴自己的心头精血,小心翼翼地喂给她,以自己最本源的生命力,强行延续着她油尽灯枯的生命。这代价,便是他早生的华发与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来到我面前,没有多言,直接双膝跪地,深深叩首:
“师父。求您……为我们主持一场婚礼。”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三天后,一场简单却无比郑重的婚礼,在迷雾森林一处风景秀丽的湖畔空地举行。
这三天可忙坏了裂风獠。他凭着上古凶兽的速度,日夜兼程,按照囚儿给的方位,去了一趟遥远的翠鸟族栖息地,硬是请来了绿豆年迈的族长、她那对又惊又怕又欣喜的翠鸟父母,还有一只名叫绿柳、看起来活泼好奇的年轻小鸟。
婚礼当日。
最先赶到的是小狸子。他如今已是万兽城主,威势日重,却抛下政务,带着虎烈第一个不间断的瞬移赶来。他看到囚儿那斑白的头发和奄奄一息的绿豆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睛瞬间就红了,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包含了千言万语的叹息,用力拍了拍囚儿的肩膀。
紧接着,天边一道金芒与一道粉芒疾驰而至!是白泽脚踏龙鳞剑,载着小玖,在小玖耳垂“惊鸿环”的极致速度加持下,风驰电掣般赶到。小玖一跳下飞剑,看到绿豆的模样,眼圈立刻就红了,叫了一声“嫂子”,就再也说不下去,把头别了过去,肩膀微微耸动。白泽和先到的虎烈这两位昔日好友、如今皆已成为一方大妖的汉子,默默相对无言,只是重重地拥抱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保国跑前跑后地布置着现场,用森林里最美的鲜花和藤蔓装饰,他这平日的话唠,今天嘴巴却像上了拉链,异常沉默,只是眼眶始终是红的。阿金则呆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搓着大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忙,脸上写满了难过和不知所措。
婚礼正式开始。
小渔儿穿上了正式的礼服,当了伴郎。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小玖则做了伴娘。
而这场婚礼的司仪是天道显化,一个周身流淌着银色光辉、看不清面容却威严而温和的人形,亲自为这对特殊的眷侣证婚。
我端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
囚儿小心翼翼地将绿豆从肩头捧下,托在掌心。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红衣,斑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绿豆也似乎打起了一些精神,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用喙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
在天道庄严的指引和众人的见证下,两位新人,向我深深叩首行礼。
当天道那恢弘而温和的声音宣布“礼成”时——
“吼——!!!” “嗷——!!!” “唳——!!!”
小渔儿瞬间化作威严的五爪金龙,马保国现出麒麟真身,连裂风獠也忍不住显露出穷奇本体,三者同时仰天长啸!龙吟、麒麟吼、穷奇啸,声震四野,既是祝福,也是宣告!
小玖飞上半空,九尾舒展,施展法术,降下了漫天的、散发着莹光的花瓣雨。
而一向倔强冷硬的囚儿,在此刻,竟化作了原形——一只巴掌大小、黝黑厚重、充满沧桑感的小王八。他口中叼着一个用最嫩的丁香花精心编织的小小花环,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戴在了绿豆的小脑袋上。
这震撼的一幕,把坐在我旁边、本就紧张不已的翠鸟夫妻吓得战战兢兢,几乎要晕过去。而那只叫绿柳的小翠鸟,却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位神秘又深情的——“姐夫”,还有那只暗红着眼睛沉默寡言只顾着喝酒的小狸猫。
当夜,湖畔燃起了巨大的篝火。
从不喝酒的小狸子,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 小渔儿似乎想活跃气氛,一遍又一遍地、不停表演当年我领着他和囚儿偷蛋时看过的天鹅舞……
沉默寡言的白泽,今夜却放开了,拉着虎烈和翠鸟族长拼酒。 小狐狸小玖则坐在一旁,看着小渔儿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 马保国拉着恢复了人形、穿着喜服的囚儿,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也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嘱咐。 阿金傻呵呵的脸上挂着憨笑,不管谁举杯他都会陪着一口喝干,酒里掺杂着咸涩的泪水。 绿柳把姐姐绿豆捧在手心,姐妹俩依偎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尽的悄悄话。翠鸟夫妻陪在我身旁,一遍遍的说着感谢……
裂风獠没有参与狂欢,他向我告假,回了风谷。他说:“我去把桃源秘境好好收拾布置一下,以后……就给少主当新房。”声音有些哽咽。
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悲喜交加的脸。这是一个庆祝结合的日子,也是一个默默预演着别离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