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八贝勒府，心境已与初次截然不同。
不再是阶下囚，却也并非座上宾。年素言跟在引路太监身后，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座府邸。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处处透着主人不凡的品味与内敛的奢华，与胤禩那温润儒雅的外表相得益彰。
书房内，胤禩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袍，正临窗而立，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听到通传，他转过身，脸上是那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年姑娘来了，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梨花木椅，语气随意自然，仿佛只是寻常友人会面。
「谢八爷。」年素言依言坐下，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胤禩也在主位坐下，将手中的文书随意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年素言身上，带着几分欣赏：「郭先生已将你的方案呈给本王看了。小额汇兑，异地存取，信息搜集……年姑娘心思之巧，眼界之开阔，实在令本王惊喜。」
「八爷过誉，不过是些取巧之法，希望能为八爷略尽绵力。」年素言谦逊回应，心中却警惕着。胤禩绝不会只为夸她几句而特意叫她过来。
「取巧？」胤禩轻笑摇头，「若是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能有年姑娘一半的‘取巧’之心，我大清何愁不兴？」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听说……你昨日回来时，遇到了些麻烦？还与隆盛昌的刘全福，打了个照面？」
果然来了。年素言心中了然，八爷的消息网比她预想的更迅捷。她并不隐瞒，将昨日遇袭以及今日刘全福上门之事，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略去了自己恐吓对方的细节，只说是据理力争，表明了八爷府的立场。
胤禩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看不出喜怒。直到年素言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隆盛昌……背后是四哥府上的田文镜。此人能力不俗，替四哥打理着不少暗中产业，行事……颇为狠辣。」
他称呼的是“四哥”，语气平和，但年素言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兄弟阋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是素言行事不够谨慎，给八爷添麻烦了。」年素言适时地表现出适当的“惶恐”。
「麻烦？」胤禩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若是怕麻烦，本王也不会让你去动‘汇通天下’。你做得很好，面对威胁，不卑不亢，维护了本王的颜面。只是，打狗也需看主人。你让刘全福如此难堪，便是扫了四哥的颜面。」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年素言：「你可知，接下来会如何？」
年素言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隆盛昌必会报复。无非是商业打压，散布谣言，甚至动用官面力量找我们的麻烦。」
「不错。」胤禩颔首，「你可害怕？」
「怕，解决不了问题。」年素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既然选择了这条路，素言便早有准备。商战之事，素言会竭力应对，绝不让他们轻易得逞。只是……若对方动用官面力量，还需仰仗八爷庇护。」
她清楚自己的定位和优势。商业手段她可以自己扛，但政治层面的打压，必须依靠胤禩。
胤禩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你只管放手去做生意上的事。官面上的风波，自有本王替你挡着。不过……」
他话锋再次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年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在这京城，想要站稳脚跟，仅靠商业是不够的。有些风雨，避是避不开的。」
年素言心中一动，知道正题要来了。
「请八爷明示。」
胤禩从书案上拿起另一份密封的信函，递给年素言：「这里有一份名单，上面是几位与四哥门下官员过往甚密的商贾，以及他们之间一些不太方便摆在明面上的账目往来。你如今执掌‘汇通天下’，接触银钱往来便利，本王希望你能借助商号之便，留心查证一下这些账目的虚实。」
年素言接过信函，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细腻。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头看向胤禩：「八爷是想……？」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胤禩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里的含义却冰冷而尖锐，「四哥总以‘孤臣’自居，标榜清廉。若他门下之人，竟与商贾有如此不清不楚的勾当，不知皇阿玛知晓后，会作何感想？」
年素言的心跳漏了一拍。胤禩这是要她收集胤禛门下官员贪腐的证据！这是要将她直接推向与胤禛对抗的前线，而且是利用她最擅长的经济领域作为突破口！
好一招借刀杀人，也好一招……投名状！
她若接下这个任务，便彻底绑死在八爷党的战车上，再无转圜余地。同时，这也是胤禩对她能力的进一步考验，看她是否真有价值，值得他投入资源去庇护，去与胤禛正面冲突。
拒绝？她有的选吗？从她穿越而来，选择抱住胤禩这条大腿开始，就注定了要与胤禛为敌。系统的主线任务，更是将她牢牢钉死在这条路上。
电光火石间，年素言已权衡清楚利弊。她将信函稳妥地收好，神色郑重：「八爷信任，素言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胤禩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接下任务，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他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很好。」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条子，「查证需要打点，这些银票，你且拿去用。另外，本王会吩咐下去，‘汇通天下’在直隶境内开设分号之事，一路绿灯，无人敢阻。」
这是给了棍子，又给了甜枣，更是给了实实在在的支持。
「谢八爷！」年素言这次的道谢，多了几分真心。有了胤禩的官方支持，她的商业扩张计划将顺利无数倍。
「去吧。」胤禩摆摆手，重新拿起之前那份文书，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风花雪月，「凡事小心，若有紧急情况，可持本王令牌，直接来府。」
「是，素言告退。」
年素言躬身退出书房，直到走出那扇门，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减轻。手中的信函和银票，沉甸甸的，既是机遇，也是烫手的山芋。
她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心情复杂。与胤禩的这次会面，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八贤王”的城府与手段。温润只是他的面具，内里同样是杀伐果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刚走到二门附近，迎面却走来一人。那人身着宝蓝色长袍，身形挺拔，面容与胤禩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明朗与……不易察觉的桀骜。
年素言脚步微顿，脑中迅速调取信息——十四阿哥，胤禵！如今在兵部行走，颇得康熙赏识，与胤禩关系密切，是八爷党的重要武力支持。
她侧身让到路边，垂首敛目，依礼避让。
胤禵原本正要快步走过，目光扫过年素言时，却停了下来。他显然不认识她，但能出现在八哥内院的陌生女子，定然不是寻常人。
「你是？」胤禵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好奇。
年素言福身一礼：「民女年素言，见过十四爷。」
「年素言？」胤禵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回忆，随即恍然，「哦，你就是八哥前几日提起的那个，有些本事的女子？‘汇通天下’现在是你管着？」
「承蒙八爷信任，暂为打理。」年素言语气恭谨。
胤禵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神锐利，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感，却并无恶意，反而笑了笑：「能让刘全福那老小子吃瘪，有点意思。好好干，八哥不会亏待你。」
他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莽撞，却透着一股不同于胤禩的爽快。
「谢十四爷勉励。」年素言再次行礼。
胤禵不再多言，冲她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地向胤禩书房走去。
看着胤禵挺拔的背影，年素言心中微动。历史上，这位十四阿哥后期与胤禩亦生嫌隙，且在康熙晚年手握重兵，是关键时刻足以影响局势的人物……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滋生。或许，除了胤禩这把“盾”，她还需要为自己，寻找另一条更隐蔽的退路，或者……助力。
她握紧了袖中的信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当前最重要的，是完成胤禩交代的任务，在八爷党内部站稳脚跟，同时，打好与隆盛昌的商战，让“汇通天下”真正成为她的根基。
至于未来的路，一步步走吧。
她抬起头，看向贝勒府外广阔的天空。这盘棋，她既然已经入局，就绝不会只甘心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胤禛，胤禩，胤禵……你们且等着看。
她迈步而出，背影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