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忌的风声并未因年素言的表态而停歇，反而如同初冬的寒气，无孔不入。「汇通天下」内部也开始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几个原本勤恳的掌柜眼神闪烁，办事效率莫名降低，甚至有人私下议论，说年姑娘怕是快要失势了。
张管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匆匆来报：「年姑娘，下面人心浮动，尤其是之前从隆盛昌接手过来的那几个老人，最近和八爷府上几个管事的庄子来往密切，怕是……」
年素言正在核对京西大营新一批药材的账目，闻言头也未抬，只是笔下微顿，一滴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
「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名单。」
张管事立刻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列了三个名字。
年素言扫了一眼，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火光跳跃，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无喜无怒。
「去请赵掌柜、钱掌柜、孙掌柜，即刻到内堂议事。就说……有一笔关乎商号未来的大生意，要与他们商议。」年素言放下笔，用镇纸压好账本，语气平淡地吩咐。
张管事心中一凛，知道年素言这是要动手了，连忙应声而去。
内堂之中，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赵、钱、孙三位掌柜被突然唤来，心中都有些打鼓，尤其是看到端坐主位、神色莫测的年素言，以及侍立一旁、面色肃然的张管事时，更觉气氛压抑。
「不知年姑娘紧急召见，有何要事吩咐？」资历最老的赵掌柜硬着头皮开口。
年素言没有看他们，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茶沫，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堂内格外清晰。
「三位掌柜都是商号的老人了，尤其是赵掌柜，更是从隆盛昌时期就跟着刘全福的老人，对商号劳苦功高。」年素言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三人脸色微变，赵掌柜强笑道：「年姑娘言重了，都是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年素言抬起眼，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三人，「那不知三位掌柜，私下与八爷府上田庄的管事频频宴饮，将商号内部事务、尤其是与京西大营合作的细节，当作谈资泄露出去，这也是分内之事吗？」
三人瞬间脸色煞白！
「年姑娘！此话从何说起？绝无此事啊！」钱掌柜急忙辩解。
「是啊，年姑娘，定是有人诬陷！」孙掌柜也附和道。
年素言轻轻放下茶杯，发出「叩」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话。她从袖中取出三张纸，轻轻放在桌上。
「上月二十八，醉仙楼雅间‘听雨’，赵掌柜与田庄管事李贵，谈及京西大营棉服采买细节，抱怨利润被压得太低，暗示若由李贵背后之人接手，可操作空间更大。」
「本月初五，钱掌柜于家中设宴，款待田庄账房王先生，席间透露商号近期资金流向，并打探八爷对年某态度是否有所变化。」
「初十夜里，孙掌柜在‘暗香阁’与李贵密会，收受纹银二百两，承诺将设法拖延京西大营一批药材的交付，制造混乱。」
她每念一条，对应的掌柜脸色就白一分，等到念完，三人已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年素言竟然将他们的行踪、对话、甚至受贿数额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年……年姑娘……饶命啊！」赵掌柜最先崩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是李贵他们逼我们的！说……说八爷已经不信任您了，让我们早点找退路……」
「是啊年姑娘，我们也是一时糊涂！」钱掌柜和孙掌柜也连忙跪下磕头。
年素言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的三人，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一时糊涂？」她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你们可知道，与京西大营的合作，关乎多少将士的冬衣和药材？拖延交付，若导致营中生出变故，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你们背后的那些人，担得起吗？」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为一己私利，竟敢拿军国大事当儿戏！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全。」年素言不再看他们。
「小的在！」张管事立刻应道。
「将这三人，连同他们受贿、泄露机密的证据，一并捆了，立刻送去八爷府上，请八爷和郭先生发落！」年素言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同时，通告全商号，即日起，擢升原二等账房周文、伙计李四、护卫队长陈五，接替赵、钱、孙三人掌柜之职！」
「是！」张管事精神大振，立刻唤入早已等候在外的护卫。
「年姑娘！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三人被护卫拖起，发出凄厉的求饶。
年素言背过身，面向窗外，仿佛没有听见。
内堂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张管事处理完回来，脸上带着兴奋与敬畏：「年姑娘，都办妥了。那三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肯定没好下场！您这一手，真是大快人心！」
年素言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杀鸡儆猴罢了。传令下去，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再议论。让新上任的周文、李四、陈五立刻来见我。」
「是！」
很快，三个年轻人被引了进来。他们年纪都不大，周文沉稳，李四机灵，陈五刚毅，都是在之前业务扩张中表现出色、被年素言留意并暗中考察过的骨干，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背景清白，与各方势力没有牵连。
看着面前三个既激动又紧张的年轻人，年素言的目光稍稍缓和。
「叫你们来，是告诉你们，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汇通天下’的掌柜了。」年素言开门见山，「位置，我给你们了。但能不能坐稳，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谢年姑娘提拔！属下定为年姑娘，为商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人激动地单膝跪地，齐声说道。
「起来吧。」年素言虚扶一下，「我要的不是赴汤蹈火，而是忠诚和能力。记住你们今天的话，也记住赵钱孙三人的下场。跟着我，有功必赏；但若有异心，我年素言也绝不容情！」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属下明白！」三人凛然应道。
「下去做事吧，张管事后会带你们熟悉事务。」
待三人退下，年素言才对张管事道：「盯着点他们，也盯着下面的人。经过这次清洗，短时间内应该没人敢再动歪心思。但也要防着有人狗急跳墙。」
「姑娘放心，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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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素言雷厉风行清洗内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开。
八爷府那边很快传来回音，郭先生只让人带了一句话：「八爷说，姑娘处置得当，辛苦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代表了胤禩的态度——他认可了她的行动，甚至默许了她提拔自己人的举动。这无疑是对她之前表态和此番手段的肯定。
而京西大营那边，王振武再次前来结算款项时，对年素言的态度也更加恭敬了几分。显然，这位军中汉子也听闻了风声，对这位杀伐果断的年姑娘有了新的认识。
「年姑娘治军严谨，末将佩服。」王振武临走时，由衷地说了一句。
年素言只是淡淡一笑。
她知道，这一番雷霆手腕，暂时震慑了内外，稳住了局面。但她也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危机，来自于更高层面的博弈。胤禩的猜忌不会因此消失，胤禵的拉拢也不会停止。
她回到书房，看着舆图上被重点标记的几个节点——那是「汇通天下」正在拓展的分号，也是她未来情报网络的雏形。
力量，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她摊开一张新的宣纸，开始勾勒一个更庞大的商业联盟计划。她要联合那些与隆盛昌有旧怨、或与田文镜一系有利益冲突的商号，形成一个以「汇通天下」为核心的利益共同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年素言，不仅仅是一个能赚钱的掌柜，更是一个能影响市场、牵动各方利益的关键人物。
到那时，无论是胤禩还是胤禵，想要动她，都需要掂量掂量，是否承受得起随之而来的动荡与损失。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食叶，悄无声息，却蕴含着改变格局的力量。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年素言停下笔，走到窗边，伸出手，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瞬间融化。
寒冬已至，但她心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愈加炽烈。
这盘棋，她不仅要下，还要下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