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基地,核心分析室。
这里的气氛与“混沌先驱号”船坞的宏大和静室的静谧截然不同。无数光幕悬浮空中,上面流淌着瀑布般的能量流数据、空间参数波动图、生物灵压频谱,以及混沌引导阵列运行时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奥托博士和他的团队成员们如同忙碌的工蜂,在光幕间穿梭,记录、比对、演算,试图从海量信息中提炼出规律。
梵晶议员站在中央最大的光幕前,她的观测目镜已经摘下,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紧盯着上面不断刷新的风险评估曲线。她的两名助手则在一旁快速操作着独立的分析终端,将奥托团队共享的数据导入联盟法则安全委员会特有的评估模型中。
刘易斯将军站在稍远的位置,双臂环抱,眉头微锁,看着光幕上那些他并非完全理解,却能感受到其重要性的复杂图表。墨衡特使和凯斯准将陪在他身边,同样面色凝重。
“能量转化效率比上一次实验提升了百分之零点三,混沌力场稳定性系数提高了百分之一点二。”奥托博士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指着一条平稳上升的绿色曲线,“看这里,林宗主对阵列的掌控力在持续增强,他对混沌之力的微操简直达到了艺术级别!按照这个趋势,清除印记的总时间或许能缩短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八!”
梵晶议员却面无表情地指向另一块光幕上一条几乎微不可查,但确实存在的红色虚线:“但是,奥托博士,你是否注意到了这个?‘目标灵压混沌化指数’在过去三次实验中,上升了零点零零五个单位。虽然幅度极小,但趋势是明确的。”
奥托博士愣了一下,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那条几乎淹没在其他数据中的红线,皱眉道:“梵晶议员,这个指数的基准值本身就存在争议,零点零零五的波动完全在正常误差范围之内,甚至可能只是传感器精度极限的噪音。用它来评估风险,未免过于苛刻了。”
“苛刻?”梵晶议员转过头,目光严厉地看向奥托,“奥托博士,我们是科学家,数据不会说谎!任何微小的、持续性的异常趋势,都可能是重大风险的先兆!零点零零五的上升,意味着林默在吸收转化‘归墟’能量的过程中,其自身力量本质正在发生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偏转!这种偏转是否可逆?其最终导向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她拿起助手刚刚打印出的一份初步报告,语气斩钉截铁:“根据委员会模型初步分析,结合目标拒绝透露核心法门、力量增长模式异常、以及对联盟指令的抗拒态度等多重因素,我坚持认为,林默的潜在风险等级,应上调至‘高度关注’,并建议对后续实验的能量引导速率施加硬性限制,直至该异常趋势得到合理解释和控制!”
“硬性限制?”奥托博士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因激动而泛红,“梵晶议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宗主现在正处于状态上升期,他对阵列和混沌之力的理解每时每刻都在深化!强行限制引导速率,不仅会大幅延长清除印记的时间,更会打断他宝贵的悟道节奏,这简直是扼杀!是对整个项目,对联盟未来对抗‘归墟之眼’战略的严重损害!”
“损害?”梵晶议员寸步不让,将报告拍在控制台上,“奥托博士,你的眼里只有数据和效率!但我的职责是确保安全底线!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为了追求速度而冒整个舰队,乃至周边星域沦陷的风险!”
“你这是因噎废食!”奥托博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林宗主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掌控力!他之前强行压下印记反噬,甚至利用反噬能量完善阵列,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你的模型,你的指数,比得上他实实在在的表现吗?”
“表象具有欺骗性,奥托博士!”梵晶议员声音冰冷,“‘纳尔穆克’在初期同样表现得理智而强大!我们必须依赖严谨的数据和制度,而不是个人的表现!”
两人争执不下,分析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其他研究人员面面相觑,不敢插话。
刘易斯将军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他看向墨衡,沉声问道:“墨特使,你怎么看?奥托博士和梵晶议员,谁的顾虑更合理?”
墨衡特使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将军,奥托博士基于实验进展和林宗主的实际表现,其判断符合项目利益。而梵晶议员谨守安全规程,其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这……这实在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凯斯准将低声道:“将军,是否可以考虑一个折中方案?比如,在下一阶段实验中,设定一个引导速率的上限阈值,但这个阈值比梵晶议员提议的要宽松一些,给予林宗主一定的自主空间,同时观察那个‘混沌化指数’是否会趋于平稳?”
刘易斯将军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激动不已的奥托,又看了看一脸固执的梵晶,最后落在光幕上那条代表着林默力量增长的绿色曲线上。作为军人,他欣赏效率和力量,但同样深知失控的可怕。
就在这时,分析室的自动门滑开,林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刚刚结束短暂的调息,气息已然恢复平稳,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铁冠长老和星瑶仙子跟在他身后。
显然,外面的争执声已经传到了静室。
看到林默进来,奥托博士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上前:“林宗主!你来得正好!梵晶议员她……”
林默抬手,示意奥托不必多说。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梵晶议员手中那份报告上。
“看来,观察团已经有了新的结论?”林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梵晶议员面对林默,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似乎想借此增强自己的气势,她将报告递向林默,语气依旧公式化:“林宗主,这是观察团基于现有数据进行的初步风险评估。数据显示,你在实验过程中,自身灵压出现轻微但持续的‘混沌化’偏转趋势。为了安全起见,观察团建议,在接下来的实验中,对能量引导速率施加不超过标准值百分之一百零五的硬性上限,并暂停任何可能加剧该趋势的实验步骤,直到风险得到重新评估。”
她没有用“要求”,而是用了“建议”,但语气中的不容置疑却显而易见。
铁冠长老一听就火了,须发皆张:“放屁!什么狗屁混沌化!宗主修炼的就是混沌大道,灵压不带混沌特性,难道还带仙气不成?你们这帮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变着法儿地找茬!”
星瑶仙子也轻启朱唇,声音清冷:“梵晶议员,大道万千,各有表征。以联盟单一的能量属性标准来界定宗主之混沌道韵,是否过于武断?此指数上升,或许并非恶化,而是宗主对混沌本质理解加深,道韵更为精纯的外在体现。”
梵晶议员摇头,语气坚决:“能量属性的偏转必须可控、可逆、可解释。在无法明确其机理和最终导向之前,采取审慎原则是必要的。这是联盟《异常力量管控法案》的核心精神。”
林默没有去接那份报告,甚至没有去看那光幕上争议的红色曲线。他只是看着梵晶议员,缓缓开口:“梵晶议员,你认为,道是什么?”
梵晶一愣,没想到林默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她皱眉回答:“道?那是你们修行者的概念。联盟信奉的是科学,是法则,是可观测的宇宙规律。”
“科学,法则,规律……”林默微微颔首,“它们试图描述这个世界运转的‘理’。而道,是承载这一切的‘本’。”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缕灰蒙蒙的混沌气流自然生出,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时而化作微缩星辰,时而归于无形太虚。
“混沌之道,并非混乱无序,而是包含万有,演化生灭。你所观测到的‘偏转’,非是偏离,而是归于本源。”林默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梵晶的眼睛,直视其内心,“你们恐惧未知,试图以已知的框架去束缚、去定义未知。却不知,这本身就是一种悖逆大道的行径。”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直指本质的力量:“你们担心我失控,担心我成为下一个‘纳尔穆克’。但你们可曾想过,‘纳尔穆克’的力量源于纯粹的‘寂灭’与‘终结’,是走向极端的‘无’。而我的混沌,是‘有’与‘无’的循环,是‘生’与‘灭’的平衡。我的道途,是不断打破枷锁,追寻更高层次的包容与演化,而非沉沦于单一的毁灭。”
梵晶议员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林默的话语似乎构建了一个她无法用现有逻辑体系去完全驳斥的框架。她只能强调:“空泛的理念无法作为安全的担保!我们需要的是数据,是实证!”
“实证?”林默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我清除印记的进度,我力量的稳步提升,我至今未对联盟、对悬空山造成任何实质性危害,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实证?”
他向前一步,虽无威压散发,却自然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至于你们的数据,你们的指数……若它们无法准确描述正在发生的事实,甚至可能误导判断,阻碍正确的道路,那么,它们的意义何在?是为了寻求真相,还是为了满足你们掌控一切的臆想?”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敲在梵晶议员的心头,也敲在刘易斯将军和墨衡特使的心上。
刘易斯将军眼神闪烁,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林宗主,你的意思是,你有绝对的把握,确保这种‘偏转’在你的掌控之内,并且对清除印记有益无害?”
林默转向刘易斯,目光坦然:“将军,修行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任何力量的提升,都伴随着风险与机遇。绝对的把握不存在于任何探索之中。但我可以明确告知诸位,目前的一切变化,皆在我道心推演之内,是混沌之道精进的必然表现。强行压制,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引发真正的失衡。”
他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回梵晶议员身上:“观察团的职责是观察与评估,林某理解。但请记住,你们的‘标准’和‘模型’,并非宇宙间的唯一真理。若执意以管窥天,以蠡测海,最终错失良机,甚至酿成大祸,责任……恐非诸位所能承担。”
分析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光幕上数据流淌的细微嗡鸣声。
奥托博士激动地看着林默,仿佛找到了知音。铁冠长老和星瑶仙子眼中则充满了对林默的信任与支持。
梵晶议员脸色变幻不定,林默的话语如同利剑,刺破了她赖以做出判断的理论基础。她紧握着那份报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墨衡特使见状,知道时机已到,连忙上前打圆场:“梵晶议员,刘易斯将军,林宗主所言,不无道理。我们是否可以将硬性限制,改为‘建议区间’?由林宗主根据自身状态和实验进展,自主调整引导速率,观察团则重点监测那个‘混沌化指数’的变化趋势。若趋势加速或出现其他异常,再行商议干预。如此,既尊重了林宗主的道途自主性,也兼顾了安全监督的需求。”
刘易斯将军沉吟良久,看了看面色难看的梵晶,又看了看气度沉凝的林默,最终缓缓点头:“我同意墨衡特使的建议。梵晶议员,科学需要严谨,但也需要保持开放的心态,面对超出认知的事物。我们先按照这个方案执行,如何?”
梵晶议员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知道,在刘易斯将军已经表态的情况下,自己再坚持已见意义不大。她将报告重重放在控制台上,语气生硬:“可以。但我必须声明,观察团会将此次争议及最终决定记录在案。一旦出现任何风险失控的迹象,我将保留立即启动紧急预案的权力。”
林默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可以。”
一场关于数据与道心、限制与自主的激烈争执,暂时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开始。观察团与林默之间,关于“风险”与“控制”的博弈,将在未来的每一次实验、每一个数据节点上持续下去。
林默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分析室外,他需要为下一次实验做准备。对他来说,外界的纷扰与质疑,不过是磨砺道心的另一重风霜。
真正的战场,在他体内那不断演化的混沌道种之中,在那与“归墟”本源持续交锋的法则层面。
他只需前行,无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