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地回到小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院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仿佛将刚才胡同里的凶险隔绝在外。
院子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洒下清冷的光辉,映照出三人疲惫而苍白的脸。
陈星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由卫生所大夫重新清洗包扎过,白色的纱布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他靠墙坐在小凳上,眉头微蹙,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在沉思。
木建军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双手还在微微发抖,嘴里喃喃道:
“太吓人了……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就敢……”
两次了,虽然都只伤了手臂,但是不能否认危机在。
木齐章站在院子中央,双手紧紧攥着那个险些被抢走的帆布包,包里装着他们这些日子的心血。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小院,只有晚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
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未来不确定的忧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良久,木齐章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二哥,陈星,这样下去不行。”
她走到陈星面前,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眼里满是愧疚:
“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提心吊胆地摆摊。
今天是你受伤,下次呢?”
陈星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月光下,她紧抿的嘴唇和坚毅的眼神,让他看到了与自己内心相同的想法。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在听。
木齐章继续分析,条理清晰,像是在说服他们:
“我和陈星马上就要开学了,不可能再有这么多时间全天摆摊。
露天摆摊太不安全,今天的事就是教训。
风吹日晒不说,人来人往,钱和货都暴露在外,太容易被人盯上。”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破釜沉舟:
“我想,我们应该租一个固定的店铺。”
“租店铺?”
木建军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讶和犹豫,
“那得花多少钱啊?
咱们……咱们负担得起吗?”
“负担得起。”
这次,接话的是陈星。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木齐章紧紧抱着的帆布包,声音低沉而肯定:
“这半个月,我们赚的钱,比普通工人一年挣得还多。
租一间小门面,足够了。”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稳住了木建军慌乱的情绪。
木齐章感激地看了陈星一眼。
她接过话头,语气更加坚定:
“说得对。
有了店铺,至少有几个好处,第一,安全,货有地方放,做生意在屋里,不怕日晒雨淋,更减少了像今天这样的风险。
第二,稳定,有个固定的门脸,老顾客容易找回来,也能慢慢做出名声。
第三,我和陈星上学后,二哥你一个人也能照看店铺,不影响生意。
甚至,有了店铺,我们可以尝试进更多种类的货,生意可能比现在还好。”
她一番话,将租店铺的利弊和长远规划分析得清清楚楚。
木建军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是啊,如果能有个安稳的店面,就不用再天天担惊受怕了。
“可是……”
木建军还是有些顾虑,“租店铺得找地方,办手续,麻烦事不少吧?”
“事在人为。”
陈星再次开口,他站起身,虽然左臂不便,但身姿依旧挺拔,
“这样吧,咱们分开行动。”
他看向木齐章,眼神交汇间,已然达成了共识:
“小章,你心思细,去找合适的店铺,打听手续。
我和建军,明天继续出摊,把剩下的货处理完,不能断档。”
这种默契的分工,无需过多言语。
木齐章立刻点头:
“好!
我明天就去街道办事处问问,看看有没有临街的空房出租,或者私人愿意出租的铺面。”
她对北京的胡同和人情世故比陈星更熟悉,由她出面打听最合适不过。
木建军见妹妹和陈星都如此果断,也鼓起勇气:
“行,摊子那边交给我和星子。”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分头行动。
陈星和木建军,照常推着衣架车去了老地方。
虽然心有余悸,但生意还要继续。
木建军招呼客人时,也多了几分小心。
木齐章则换上了一身新的衣服,径直来到了所属的街道办事处。
如果穿的太破,人家也不信你。
她没有贸然进去,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一位面相和善的中年大姐出来,才上前礼貌地询问:
“同志您好,我想打听一下,咱们这片儿,有没有临街的房子可以租来做个体户小店面的?”
街道办事处的那位中年大姐姓王,为人很是热情。
一听木齐章是来打听租店铺的,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报纸,脸上堆满了笑容:
“哎哟,小同志,你可问对时候了。”
王大姐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不瞒你说,上头刚下了新精神,鼓励咱们把一些临街的闲置公房利用起来,租给个体户搞活经济呢。
你这可是头一拨来问的。”
木齐章心里一动,脸上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腼腆和惊喜:
“真的吗?那太好了。
王大姐,您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能带我先瞧瞧?”
“有有。”
王大姐很是爽快,从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走,大姐这就带你去看看几处空着的铺面。”
她一边锁办公室的门,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
“不过啊,小同志,咱得把话说前头。
这些房子,位置可能偏了点,房子本身也有些年头了,破是破了点,但租金便宜。
你们刚开始做个体,能省一点是一点,对不?”
木齐章连连点头,心里却开始快速盘算。
位置偏,破旧。
这些在她听来,非但不是缺点,反而可能是巨大的机会。
王大姐领着木齐章,穿街走巷。
越走,地方越显得僻静。
周围多是些低矮的平房,行人稀少,显得有些冷清。
最终,她们在一排看起来十分破败的临街平房前停下。
王大姐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间的门锁。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股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喏,就是这儿了。”
王大姐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你看,地方是挺大,就是长时间没人住了。”
木齐章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墙壁斑驳,露出了里面的黄泥和碎砖。
屋顶的椽子有些已经腐朽,墙角结着蜘蛛网,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
窗户上的玻璃碎了几块,用旧报纸糊着。
可以说,这是一处条件极其简陋堪称残破的房产。
当木齐章 的目光越过破败的窗户,看向外面的街道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正在修建中的宽阔马路雏形时,她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位置……这个方位……。
此刻荒凉破败,但凭借着她来自未来的模糊记忆,这里,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成为连接新旧城区的交通枢纽。
周边会兴建起大片住宅区和商业设施,成为名副其实的黄金地段。
其价值,将会以几何级数飙升。
而且就算是现在,虽然行人少,但是几个大学就在附近,说起来人流也算多。
一个更加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买下来。
必须想办法把它买下来。
王大姐见木齐章 站在屋子中央,对着破败的四壁发呆,久久不语,还以为她是被这糟糕的条件吓到了,或者是不满意。
她赶紧上前,带着几分诉苦和推销的语气说道:
“小同志,是不是……条件差了点儿?
唉,大姐跟你说实话,这房子啊,确实旧了。
可你想啊,这租金多便宜啊。
一个月才xx块钱。
你们年轻人,有点力气,自己拾掇拾掇,粉刷一下,不就是个挺好的门脸儿了吗?
这地段现在看着是偏,可保不齐以后就发展起来了呢?
到时候你可就捡着便宜啦!”
她这话,本是无奈之下的安慰之词,听在木齐章耳中,却如同惊雷。
“保不齐以后就发展起来了”,这大姐无意间的一句话,恰恰印证了她内心的判断。
木齐章强行压下内心的狂涛骇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犹豫和为难的神色。
她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粗糙的墙壁:
“王大姐,不瞒您说,这房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些。
修缮起来,怕是要花不少钱和功夫。”
她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大姐,像这样的公房……现在,允许私人购买吗?”
王大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她皱了皱眉,思索着说:
“私人买? 这……倒是没听说过明确的政策。
这都是国家的房子,一直都是租的。
不过……”
她压低了声音,
“现在不是搞改革嘛,什么事都说不好。
我听说啊,南方有些地方,已经有试点在卖一些旧的公房了,不过价钱可不便宜。
咱们这儿,还没信儿呢。”
木齐章心中了然。
政策的口子还没完全放开,但已经有了风声和趋势。
这更坚定了她的想法,一旦有机会,不惜代价也要拿下。
她没有继续追问,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只是她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焦虑,嘴唇也微微抿紧。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立刻被善于察言观色的王大姐捕捉到了。
她误以为木齐章还是嫌租金贵或者条件太差想要放弃,心里一急。
上头刚下的任务指标,好不容易来个主动上门的个体户,可不能就这么黄了。
“哎哟,小同志,看你愁的。”
王大姐脸上堆起更加热络的笑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我给你透个底”的亲热劲儿:
“这样,大姐看你是个实在人,也是诚心要做生意。
咱们街道也有扶持政策,你要是真租啊,大姐给你申请一下,头半个月的租金,给你免了。”
她观察着木齐章的脸色,继续加码:
“而且啊,这租房子,租的时间越长越划算。
你要是能签个三年五年的,这租金单价,大姐还能再帮你往低了争取争取。
这好事儿,可不是天天有啊。”
王大姐的这番话,像一阵风吹散了木齐章脸上部分的阴霾,购买在目前政策下是绝无可能的。
木齐章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抬起眼,目光真诚地看向王大姐,带着点忧虑的坦诚:
“王大姐,真是太感谢您了。
您给的条件,真的很实惠。”
她先诚恳地肯定了对方的好意,然后话锋一转,眉头又轻轻蹙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
“可是……大姐,不瞒您说,这房子您也看到了,破旧得厉害。
我们要是租下来,肯定得自己掏钱好好装修一番,墙面要粉刷,地面要平整,说不定还得换梁换瓦,这投入可不是个小数目。”
她顿了顿,观察着王大姐的反应,见对方点头表示理解,才继续说下去,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恳切:
“我们小本经营,投这么多钱进去装修,心里总是不踏实。
就怕……万一我们把这房子收拾得像模像样了,哪天政策变了,这房子允许买卖了,或者有别人出更高的租金,那我们……我们这前期投入不就打水漂了吗?
再换地方,可真就折腾不起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戳中了个体户最现实的担忧。
王大姐听了,也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点点头:
“你说的这个……倒也是个实在问题。”
木齐章见时机成熟,立刻提出自己的核心诉求,眼神充满期待:
“所以,大姐,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儿?
这铺面,我肯定租。
但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有一天,政策允许了,这房子能卖给私人了,您能不能第一个通知我?
给我们一个优先购买的机会?
也好让我们这装修的钱,花得有个盼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这个请求既没有触及当前政策的红线,又为自己埋下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伏笔。
“优先购买权”,在这个信息不对称的年代,往往就是靠这种私下的人情和约定来争取的。
王大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小姑娘,想得这么长远。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反而显得对方是真心想长期经营,这对于完成街道的“搞活经济”指标也是好事。
她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爽快地一拍大腿:
“成,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这个好说。
小同志你有这个心,大姐记下了。
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大姐一准儿第一个告诉你。
这一片儿的公房,都归我们街道管,消息肯定灵通。”
“太谢谢您了王大姐。
您可真是帮我们解决大问题了。”
木齐章脸上瞬间绽放出感激和放松的笑容,仿佛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迅速数出几张“大团结”,不着痕迹地塞到了王大姐手里:
“大姐,这点钱您拿着,天热,买根冰棍儿解解渴。
以后少不了还要麻烦您呢。”
这钱不多不少,既是感谢,也是一种对未来“消息”的提前投资。
王大姐下意识地推辞了一下,但木齐章 态度坚决又自然,她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
“你看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啥。
以后有啥事,尽管来找大姐。”
转回话题,脸上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王大姐,您看,这手续……”
王大姐一听她愿意租,立刻喜笑颜开,奖金到手了:
“哎,好,手续简单,跟我回办事处,填个表,交上租金和押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