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染缸里的星辰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窗台的草叶上时，小木已经蹲在院角的染缸旁了。缸里的靛蓝染液泛着幽幽的光，像盛着一片浓缩的夜空。她手里攥着块白布，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被染液的凉意激得缩了缩手。
“这靛蓝得用石灰水调，不然固不住色。”李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个陶罐，里面是刚调好的媒染剂，“你外婆当年染布，总说这染缸里藏着星星，浸得越久，布上的蓝就越像夜空。”
小木学着李奶奶的样子，把白布在染液里浸透，捞出来拧干时，布面已经染上了一层浅浅的蓝，像薄雾笼罩的湖面。“为什么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呀？”她指着布上斑驳的纹路问。
“那是露水打了记号。”李奶奶笑着用木桨搅动染缸，缸底的沉淀泛起，像搅起了一把碎星，“昨天夜里下了点毛毛雨，染液里混了露水，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你外婆最宝贝这种‘星空布’，说每个斑点都是星星的影子。”
小木把染好的布挂在竹竿上，风一吹，布面猎猎作响，那些深浅不一的蓝在阳光下变幻，真的像夜空里闪烁的星辰。她忽然注意到李奶奶手里的陶罐上刻着个小小的“婉”字，正是外婆的名字。
“这罐子也是外婆的？”
“嗯，”李奶奶摩挲着罐口的纹路，眼神柔和下来，“她总用这罐子装媒染剂，说陶土透气，能让药剂‘呼吸’。你看这罐底，”她把罐子倒过来，只见底部有个细密的小孔，“多余的水汽能从这儿跑出去，药剂就不会坏。”
说话间，隔壁的王婶端着盆衣裳经过，看见竹竿上的蓝布直夸：“这颜色真正！比镇上买的好看多了！”小木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又拿起一块白布伸进染缸，这次她故意让布的一角露出水面，想看看会不会留下像月牙似的白痕。
李奶奶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你外婆当年染坏了多少布啊，一开始总掌握不好石灰水的量，染出来的布不是太浅就是太暗。后来她想出个法子，在缸边刻了道记号，每次加水都加到记号处，就再也没出过错。”
小木顺着李奶奶的目光看向染缸内壁，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条沉睡的小鱼。她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粗糙的陶壁，仿佛能摸到外婆当年一次次尝试的温度。
日头渐渐升高，染缸里的蓝越来越深，像淬了墨的夜空。小木把染好的布一块块挂起来，院子里很快飘起一片蓝，风过时，它们轻轻碰撞，发出窸窣的声响，像星星在低语。
李奶奶坐在屋檐下，看着这片流动的蓝，嘴角带着笑：“你外婆说过，人这一辈子，就像块白布扔进染缸，要经过好几次浸染，才能有自己的颜色。”
小木点点头，手里的白布正缓缓沉入靛蓝的深处，她仿佛看见，那些看不见的星辰，正顺着染液，悄悄爬上布面，在时光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