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霞帔订单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余温坊”激起层层涟漪。苏清鸢和凌虚带着伙计们连轴转了三日，第七次染色刚完成，宫里就派了两位尚服局的绣娘过来监工——说是监工，实则是来学习“云蒸霞”的染色技法。
“苏掌柜这分层染法真是绝了。”绣娘李姑姑抚着刚捞出染缸的布料，指尖划过那由粉转红、由红透紫的渐变，“寻常染坊最多分三次，您这七次下来，颜色里像藏了光似的。”
苏清鸢正在调配最后一道固色剂，闻言笑了笑：“李姑姑过奖了。这颜色娇贵，多一次工序，就多一分稳妥。贵妃娘娘的衣饰，容不得半点差错。”
凌虚在一旁将染好的布料摊平在竹篾上，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另一位年轻些的张绣娘忍不住问：“凌师傅，听说这‘云蒸霞’的配方，是您二位从西域商队那儿改良来的？”
“算是吧。”凌虚擦了擦额角的汗，“他们的‘日落红’太艳，少了点含蓄，就试着加了些紫草和蓝靛，中和出这渐变的效果。”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账房先生匆匆进来，手里举着张帖子：“掌柜的，京兆尹府派人来，说想订一批‘天水碧’的官服料子，说是要给新科进士做常服。”
“天水碧”是染坊的招牌色之一，用蓝草和莲子壳混合染制，颜色像雨后的天空，清透又不失庄重。苏清鸢立刻应道：“有现货，让他们派人来挑。”
李姑姑凑过来看了看晾架上的“天水碧”，啧啧称奇：“这颜色配月白里衣，再束上玉带，可不就是长安城里最体面的打扮？新科进士穿这个，既有少年气，又不失规矩。”
忙到暮色四合，才把绣娘们送走。凌虚捶着腰往灶房走：“我去弄点吃的，你先歇会儿。”苏清鸢点点头，却没动，她走到晾架前，看着那匹“云蒸霞”在灯笼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忽然想起早上收到的信——是敦煌来的，说当年她救下的那个画工，如今在莫高窟画了一幅“飞天染布图”，画里的仙女手里捧着的，正是“余温坊”的染缸。
“在想什么？”凌虚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片过来，碗里卧着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
苏清鸢接过碗，雾气模糊了视线：“在想，咱们染的不只是布，是人心。”
凌虚笑了，将自己碗里的蛋夹给她：“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明天还得早起，给‘云蒸霞’上浆定型呢。”
夜色渐深，染坊里的灯却亮了半宿。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匹即将绣上凤穿牡丹的布料上，像给它镀上了一层银霜。苏清鸢知道，这颜色将穿在贵妃身上，映在宫墙深处；而那些“天水碧”，会陪着新科进士们走上仕途，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染坊的烟火气，终究是飘进了寻常巷陌，也飘进了高高的宫墙，将那些看似遥远的人和事，用一抹抹色彩，轻轻牵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