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的哄堂大笑声，仿佛还绕着梁柱，久久没有散去。
娜扎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过的雕像，浑身僵硬。那身火红的舞裙，本是她引以为傲的战袍，此刻却沾满了红薯干的碎屑，显得狼狈又可笑。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得她体无完肤。
她想哭，想尖叫，想扑上去撕烂范柔柔那张带笑的脸。
可她不能。
在绝对的羞辱和范柔柔那双看似无辜、实则冰冷刺骨的眼神面前，她所有的骄傲和怒火，都被冻结成了恐惧。她终于明白，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疯子”，她是一个魔鬼。
范柔柔却像是真的关心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手里的那盘红薯干还端着，语气里满是关切：“娜扎姑娘，真的不吃了？这可是好东西，补充体力最好了。你看你，转了那么久，脸都白了，肯定是饿的。”
“噗——”又一个妃嫔没忍住，笑喷了嘴里的茶水。
娜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一推范柔柔的手，那盘红薯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啊！”范柔柔夸张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一脸受惊的表情看着娜扎，“娜扎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不喜欢吃，也不能摔盘子啊……这，这可是御赐的白玉盘，贵重得很呢。”
她的话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娜扎的心上。
摔碎御赐的盘子，这罪名可大可小。
娜扎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她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看范柔柔，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今天，是彻底栽了。
她提着沾满碎屑的裙摆，也顾不上行礼，哭着转身，疯了一样地跑出了“自耕园”。那背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看着娜扎落荒而逃的背影，亭子里的笑声渐渐停了。妃嫔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多了一丝深深的忌惮。
她们今天算是亲眼见识了。这位太子妃的“疯”，根本不是病，而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她能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诛心的话，做着最羞辱人的事，还让你抓不到任何把柄。
范柔柔仿佛没事人一样，弯腰捡起一块最大的盘子碎片，叹了口气：“哎，可惜了这么好的盘子。桃儿，记一下，从娜扎姑娘的月例里扣。什么时候扣完了，什么时候再发。”
“是，娘娘。”桃儿脆生生地应下，心里爽得不行。
范柔柔拍了拍手，重新坐回主位，笑盈盈地看着众人：“好了好了，扫兴的人走了，咱们继续。来，都尝尝这个萝卜糕，本宫新研究的做法，清甜得很。”
众妃嫔哪还有心思吃点心，一个个如坐针毡，纷纷找借口告辞。
“娘娘，臣妾宫里还有些事……”
“娘娘，臣妾有些头晕，想先回去歇着了……”
不一会儿，亭子里就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范柔柔和桃儿主仆二人。
桃儿兴奋地凑到范柔柔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娘娘！您太厉害了！您看到那个娜扎的脸了吗？跟猪肝一个色！还有那些妃嫔，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嚼舌根！”
范柔柔慢悠悠地品了口茶，脸上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一群跳梁小丑，不值一提。收拾了这一个，皇后还会送下一个来。咱们的日子，清静不了。”
她说着，看向亭子外那片生机勃勃的菜园，眼神幽深。
果不其然，她这杯茶还没喝完，就有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声音都在发颤：“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往咱们这儿来了！看样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另一边，华丽的曼舞殿内。
娜扎扑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她身上的舞裙还没换下，沾着红薯干的碎屑，看起来狼狈不堪。
“殿下！殿下您要为娜扎做主啊！那太子妃……她……她简直不是人！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承稷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早就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她竟然敢在他的东宫，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那么粗鄙、那么下作的手段，去羞辱他新得的美人？
她把红薯干往人家舞裙里塞？还说人家是推磨的？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李承稷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愤怒。这愤怒里，有被打脸的羞辱，有权威被挑战的恼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精心打造的“恩宠”场面，被范柔柔一盘红薯干，砸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现在外面的人会怎么说？说他太子殿下宠爱的舞姬，被太子妃当成风车戏耍？说他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
他的脸，东宫的脸，皇家的脸，全被范柔柔这个疯女人给丢尽了！
“殿下……”娜扎看他发怒，哭声小了些，眼中露出一丝希冀。
李承稷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声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宴会都应付不了，本宫留你何用！”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曼舞殿，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内侍。
“去自耕园！”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今天，一定要好好问问范柔柔，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李承稷带着满腔的怒火，一路杀到了自耕园。
远远地，他就看到那个让他憋了一肚子火的女人，正悠闲地站在菜畦边，手里拿着个小水瓢，正慢悠悠地给一排绿油油的辣椒苗浇水。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头发松松地挽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神情专注，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正在欣赏什么绝世美景。
那闲适自在的模样，跟外面传言中那个“疯批泼妇”，简直判若两人。
李承稷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的怒火莫名地滞了一下。
但随即，更大的怒气涌了上来。
她还有脸笑？她把东宫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倒在这里优哉游哉地种菜？
他黑着脸，大步走了过去。
“范柔柔！”
一声怒喝，打破了园中的宁静。
范柔柔像是才发现他来了，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到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呀，殿下来了？真是稀客。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她语气轻快，仿佛在跟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李承稷被她这副态度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声音冰冷：“你还有脸问？范柔柔，你今天在赏花宴上，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范柔柔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好事？臣妾做了什么好事？哦，臣妾办了个赏花宴，请宫里的姐妹们赏菊吃点心，联络感情，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联络感情？”李承稷气笑了，“你把娜扎羞辱得当场哭着跑出去，也叫联络感情？你往人家裙子里塞红薯干，说人家是推磨的，这就是你太子妃的体统？”
“殿下，您误会了。”范柔柔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解释道，“臣妾那是在关心娜扎姑娘啊。”
“关心？”李承稷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被她气炸了。
“是啊。”范柔柔理直气壮地点头，“您想啊，那胡旋舞转得多快啊，跟个陀螺似的。臣妾看着都眼晕，生怕她转着转着，‘啪’一下摔地上，那多疼啊。所以臣妾就想，给她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这样她就能多转两圈，也对得起殿下您对她的恩宠不是？”
“至于说她像风车，像推磨的，那是在夸她啊！殿下您想，风车能脱粒，磨盘能磨面，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臣妾是夸她能干，有大用处！这怎么能是羞辱呢？”
她一番话说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那么的“发自肺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承稷几乎都要信了。
他瞪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女人，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