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荷花山庄的虎头奔引擎盖，镀上一层冷硬的金辉。
就在这时，一阵同样低沉如兽吼的引擎轰鸣撞碎了院子里的宁静——不是薛郎朗那辆的熟悉声线，更沉，更有压迫感。
薛郎朗正陪着薛父在暖炉房算装修城的材料账，算盘珠子“噼啪”响得正急，王四就脸色煞白地冲进来，棉鞋在青砖地上滑出半道印子：“薛老板！凌天来了！车就横在您那辆旁边，两块车牌凑一块儿，跟憋着劲要咬一口似的！”
薛郎朗“啪”地按住算盘，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木凳。
刚跨出门廊，视线就被院门口的景象钉住——两辆黑色虎头奔像两头对峙的雄虎，稳稳扎在初晴的泥地上。
华A与GA的鎏金车牌在阳光下撞出刺目的光，连车身反光的角度都透着针锋相对的狠劲。
凌天站在车旁，米白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指尖那枚素圈玉戒在光下转了半圈。
身后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肩宽背厚，站姿笔挺如枪，倒把他衬得几分文气，只是嘴角那抹笑，没沾半分暖意。
“薛老板，久仰。”凌天率先抬步，伸手时袖口扫过大衣纽扣，动作从容，“早听李县长说，都川藏着位能扛事的实业家，今日一见，比传闻里更有风骨。”
薛郎朗伸手与他交握，只觉对方指腹带着玉戒的凉意，手劲不大，却像毒蛇缠上手腕：“凌先生是都川的贵客，里面暖，说话方便。”
暖亭里的龙井刚沏开，茶香混着廊下腊肠的熏味漫在风里。
凌天落坐时目光扫过满院红灯笼，指尖轻点石桌：“荷花山庄的年味，比省城那些星级酒店浓多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沫沾在唇上，笑意忽然深了，“听闻后厨王师傅是御厨后人？我这人嘴刁，就爱尝些地道的本地味。”
薛郎朗刚要唤人，凌天却摆了摆手，指甲在茶杯沿刮出轻响：“不用麻烦，就三道——酸汤鱼要荷塘刚捞的活鲤，汤得用老母水发酵三月；辣子鸡选后山的跑山鸡，剁块别太小，要带骨香；再炒盘折耳根腊肉，腊肉得是熏够半年的老味。”
他抬眼看向薛郎朗，笑容里藏着锋芒，“这些都是王师傅的拿手菜，薛老板天天吃，倒是有口福。”
菜上得快，酸汤鱼的热气裹着糟辣椒的辣香扑满暖亭，红油浮在奶白的汤面上，映得凌天的脸忽明忽暗。
他每道菜都只尝两口，随身携带的银筷放下时赞不绝口：“比省城大饭店的地道，王师傅的手艺，埋在都川可惜了。”
薛郎朗捏着筷子没动——他太清楚，凌天这顿饭不是来品菜的，是来亮爪子的。
果然，保镖拎着个黑色公文包快步上前，拉链拉开的声音在暖亭里格外刺耳。
凌天把公文包往薛郎朗面前一推，百元大钞码得齐整，透着纸币特有的冷光：“薛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新城区的开发项目，我凌家要了。这里是五万，够你用一段时间了。”
他身子前倾，玉戒在光下闪了闪，“拿着这笔钱，把房地产资质的申请撤了。新城区的蛋糕，不是谁都能咬的。”
薛郎朗的手指没碰公文包，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三下，节奏稳得像打桩：“凌先生，我先问个糊涂话——您这五万，是美金还是欧元？”他笑了笑，目光扫过公文包，“区区五万块钱，还不值得让我收手，我这个人，胃口很大的。”
凌天脸上的笑淡了，唇线抿成直线：“薛老板是觉得少？”
“不是少，是不稀罕。”薛郎朗猛地前倾身子，目光锐利如刀，“我听说，凌家当年从都川搬走时，半条街的产业都送了人情，何等大气。怎么？如今回了故土，反倒学会用这点钱砸人了？”
他指节敲了敲石桌，“你爷爷当年在都川做生意，讲究‘强龙不压地头蛇’；怎么到了您这儿，就改成‘用钱打发要饭的’了？”
这话像针，精准戳中凌家的旧底。
凌天的脸色终于沉了，玉戒被捏得发白：“薛老板，别给脸不要脸。”他声音冷得像冰，“你的房地产资质卡在县府复核，李县长是我凌家的人——你那审批流程，永远过不了。接了钱，落个安稳；不接，别说新城区项目，你现有的砂石厂、装修城，都别想安稳开门。”
“凌先生吓唬人的本事，比做生意的本事强多了。”薛郎朗抬手将公文包推回去，力道之大让包角撞在石桌上，发出闷响，“我薛郎朗在都川混了十年，从扛砂石的小工做到今天，靠的不是谁的施舍，是一砖一瓦垒出来的。”
他盯着凌天的眼睛，字字铿锵，“你说李县长是你的人？可新城区的民生示范项目，是周副县长报上去的，省府的备案早批了。你要抢，得先问问省府答不答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撼人的底气：“至于我的产业——砂石厂供着新城区一半工地的料，停一天，工地就得多付一天工钱；驾校两百多学员等着拿证，都是都川的乡亲；装修城签了三十多家商户，背后是三十多个家庭。你动我试试？真把都川的商户惹急了，就算你凌家在省城势力再大，也别想在都川踩下半个脚印。”
凌天的眼尾泛着红，手指死死攥着玉戒，指节泛白如纸：“薛郎朗，你别后悔。”
“后悔的该是你。”薛郎朗猛地起身，木凳在身后“哐当”倒地，“王四，送凌先生。”
凌天的车队扬尘而去，薛郎朗长舒了一口气，这凌天的气场确实很强。
刚才的硬气是装的——那些话里，一半是底气，一半是虚张声势。
周副县长的靠山是省府备案，可李县长要真铁了心卡他，备案也能找出一百个“补充材料”的理由。
大哥大突然“滴滴”炸响，是周易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和止不住的惊慌：“郎朗！你是不是跟凌天撕破脸了？李县长刚在县府拍了桌子，说要派环保组查你的砂石厂，还说你装修城占的是耕地——这都是冲你来的！他还放话，你的房地产资质，这辈子都别想过！”
薛郎朗捏紧大哥大，指节硌得生疼。
院门口的车辙印还在，两辆虎头奔对峙的画面还在眼前。
他赢了口舌之争，却把凌天的敌意彻底烧旺了。
李县长的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环保查、耕地罚，随便一条都能让他的产业停摆；而房地产资质，更是被掐在了喉咙里。
王四端来杯热茶，看着他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
薛郎朗接过茶杯，热水的温度透过瓷杯传过来，却暖不透指尖的冰凉。
他望着县城方向，阳光明明很暖，却照不进心底的阴云——这场对弈才刚开场，他的硬气只是暂时逼退了对手，而真正的风暴，已经在天边聚起。
他就像站在薄冰上，表面站得稳，脚下的冰面，早已裂开了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