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山谷,寒潭氤氲着淡淡的灵气。时间在疗伤与静悟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三日过去。
陆峰盘坐于地,周身混沌灵力流转不息,破碎的右臂在厚土魂石的本源生机与木中火种的温和滋养下,骨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接续,内腑的震荡也渐渐平复。虽然距离完全康复尚需时日,但行动已无大碍。
他的大部分心神,却系于身旁之人。
林雪依旧保持着三日来的姿势,静静坐在那块青石上,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她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奇异,时而如万载玄冰般沉寂冰冷,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孤高与威严;时而又如雪后初霁,流露出属于“林雪”本身的清冷与温柔。两种气质在她身上交替浮现,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与融合。
陆峰能清晰地感知到,她体内那枚进阶后的冰丹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与更深层的东西共鸣。那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一种生命本质与灵魂印记的蜕变。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前世冰魄仙子的记忆洪流,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冲刷着林雪今生的意识壁垒。若能成功渡过,她将真正接纳前世遗泽,实力与境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若失败,则可能被前世庞大的记忆与意志同化,迷失自我。
他无法直接插手这个过程,只能如同最坚固的礁石,守在一旁,以自身混沌金丹那包容平和的气息,为她提供一丝锚定今生的力量。
第四日,黎明。
第一缕天光刺破山谷的薄雾,洒在林雪身上时,她周身那交替变幻的气息骤然平息,最终定格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平衡之上——清冷依旧,却不再令人感觉疏离,反而有种内敛的华光;孤高犹存,却不再漠然,眼底深处仿佛蕴藏着万载风雪与星河轮转。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间,陆峰仿佛看到了一片冰封的星海在她眸中流转,无尽的岁月与沧桑沉淀其中,却又在下一刻收敛,化为他熟悉的、带着一丝新生的茫然与了悟的清澈。
“雪儿?”陆峰轻声呼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雪转过头,看向他,眼神复杂难明。有历经万载的淡漠,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过往的追忆,更有对眼前人深植于灵魂的眷恋。几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与她如今外表年龄不符的古老韵味。
“是我,也不是我了。”她轻声开口,声音空灵而带着一丝久远的磁性,“记忆……回来了很多。”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冰蓝色灵力流转,不再是简单的寒冷,而是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时空、定义规则的凛然意境。“我是林雪,亦是……冰魄。”
随着她的诉说,一段尘封万载的记忆画卷,在陆峰面前缓缓展开。
北疆极寒之地,冰魄仙宫并非唯一的统治者,却是人族修士在苦寒绝境中建立的、最负盛名的圣地。她,是仙宫末代宫主,封号“冰魄仙子”,修为已至元婴巅峰,触摸化神门槛,是北疆人族当之无愧的擎天之柱。
记忆中最清晰的,是一场席卷北疆的浩劫。并非来自常见的妖族,而是源自地底深处、被北疆万古寒冰镇压了无数岁月的“玄冥真魔”。此魔乃上古魔头一缕分魂所化,狡诈异常,趁她闭关冲击化神的关键时刻,引动地脉魔气,蛊惑北疆诸多妖族部落,同时对冰魄仙宫发起了突袭。
画面中,仙宫所在的万丈冰峰在魔气与妖火的冲击下崩塌,无数弟子门人浴血奋战,血染雪原。她强行出关,手持冰魄仙剑,与那玄冥真魔在崩塌的冰川之巅展开殊死搏杀。
“冰魄……封禁!”
她以燃烧部分本源为代价,最终施展出仙宫至高秘法,将那玄冥真魔重新封印于万丈玄冰之下。然而,就在封印即将完成的刹那,那魔头濒死反扑,一道凝聚了其毕生怨念与魔道本源的“玄冥诅咒”,突破了冰封,狠狠烙印在了她的神魂核心!
正是这道诅咒,侵蚀了她的道基,中断了她的化神之路,更在她神魂深处种下了魔念,让她在重伤之下,不得不选择兵解转世,以求一线生机……
记忆的洪流至此缓缓平息。
林雪,或者说,初步融合了前世记忆与力量的冰魄,眼神恢复了清明,带着一丝疲惫与释然。
“原来……我前世是这么死的。”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那道诅咒,名为‘玄冥噬魂咒’,不仅侵蚀神魂,更能引动心魔,扭曲意志。若非转世,我的真灵早已被其彻底污染、吞噬。”
她看向陆峰,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必须去北疆。不仅要彻底了结与冰魄仙宫的因果,更要找到解除这诅咒的方法。否则,它迟早会再次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陆峰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冰凉与微微的颤抖,沉声道:“我陪你。无论北疆是龙潭还是虎穴,我们都一起去。”
他心中明了,林雪前世记忆的觉醒,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一个沉重无比的使命与宿命。玄冥真魔未死,诅咒如影随形,北疆的局势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复杂。而幽冥殿、玄水门的威胁也并未解除。
“感觉实力如何?”陆峰换了个话题,问道。
林雪微微闭目感应,随即睁开,指尖一缕冰蓝光华闪过,不远处的一块巨石瞬间被一层薄薄的、却散发着极致寒意的冰晶覆盖,随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冰丹已彻底转化为‘冰魄元丹’,品质堪比金丹后期。对冰系法则的掌控,恢复到了前世的三成左右。一些前世的神通,如‘万里冰封’、‘玄冰剑狱’等,也已能初步施展。”她顿了顿,看向陆峰,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而且,我感觉到,我的冰魄之力,与你的混沌金丹,似乎……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共鸣。”
陆峰闻言,心中一动,仔细感知。果然,他体内的混沌金丹在靠近林雪时,旋转似乎更加顺畅,那五行道纹中的“水”行与寂灭道纹,隐隐与林雪的冰魄元丹散发出的寒意与终结意境相互呼应,彼此滋养。
“混沌包容万物,冰魄极致于寒与封,寂灭归于终结……或许,我们的道,本就是互补的。”陆峰若有所思。
林雪点了点头,清冷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或许,这便是你我这一世的缘分与造化。”
前世她是孤高的冰宫之主,今生她是与他并肩的道侣。命运之奇,莫过于此。
“伤势恢复几分了?”她关切地问。
“七成。右臂还需温养几日,但不影响行动和大部分神通施展。”陆峰活动了一下右臂,感受着其中传来的麻痒与新生之力。
“那我们该离开了。”林雪望向山谷之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灰谷之事,幽冥殿和玄水门绝不会罢休。我们必须尽快返回宗门,将北疆之事禀明宗主,早做应对。”
两人不再耽搁,略作收拾,便化作两道收敛了绝大部分气息的遁光,悄然离开这片暂避风雨的山谷,朝着青云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是,他们都清楚,归途,恐怕不会平静。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灰谷之后,已然变得模糊。而一场牵扯前世今生、横跨东域北疆的巨大风暴,正以他们为中心,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