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岱的主力，如同裹挟着雷霆的乌云，终是沉沉地压在了江陵城下。
近两百艘大小战船几乎遮蔽了江陵以东的江面，帆樯如林，旌旗蔽空。岸上，步卒营寨连绵，望楼林立，刁斗声声。中军大纛之下，吕岱面色铁青，听着先锋韩当禀报前日受挫的详情，尤其是那两艘五牙巨舰与超远射程的投石机。
“倚仗器械之利，侥幸得手罢了。”吕岱冷哼一声，浑浊的老眼中锐光不减，“朱然无能，致使坚城沦陷。今日，便让彼辈知晓，何谓江东健儿！传令——”
他没有急于全军压上，而是展现了老将的沉稳与狠辣。
“第一步，水军分三波，轮番佯攻水寨及两岸砦堡，疲敌之士，耗其箭矢弩石。”
“第二步，步卒伐木造梯，打造楼车、冲车，集中兵力，主攻东城！”
“第三步，”他语气森然，“将营中那些江陵降卒家眷带到阵前，我要让城上的人看看，背叛的下场！”
残酷的攻防战，自此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三日，江陵城承受着开战以来最猛烈的冲击。
江面上，江东水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起，不断冲击着交州水军与岸防弩砦构成的防线。霍峻指挥水军，凭借对水情的熟悉和王平预设的防御体系，以及五牙战舰的威慑，虽屡屡击退进攻，但箭矢消耗巨大，士卒亦显疲态。一艘交州走舸在激战中被火箭引燃，拖着浓烟沉入江底，标志着伤亡的开始。
陆上，东城墙更是化为了血肉磨盘。无数的飞梯搭上城头，悍勇的江东兵顶着盾牌，口衔利刃，向上攀爬。楼车在弓弩手的掩护下缓缓逼近，试图与城头齐平。巨石、滚木、热油如同雨点般落下，城上城下，惨呼不绝。
王平亲临东城督战。他依旧沉默，但命令下达得愈发迅捷。无当飞军展现出惊人的韧性，他们三人一组，分工明确，一人持盾防护，一人专司砍杀攀城之敌，一人负责投掷滚木礌石或操作连弩。那五十架“破甲锥”连弩更是发挥了关键作用，密集的弩矢往往能在江东军弓弩手的对射中占据上风，对逼近的楼车和密集队形造成可观杀伤。
然而，吕岱的第三步，无疑是最狠毒的一记重击。
这天清晨，数十名被缚的老弱妇孺被推到了江东军阵前，距离城墙仅一箭之地。凄厉的哭喊声顺风传来，城头上，许多原江陵籍的士兵瞬间脸色煞白，有人甚至失声叫出了亲人的名字。
“城上的人听着！”江东阵中，嗓门洪亮的军官高声呼喊，“尔等父母妻儿，尽在此处！若念骨肉之情，速速反正，诛杀交州首恶，献出城池！否则，格杀勿论！”
霍峻猛地抓住垛口，指节发白，看向王平，眼中尽是焦急与愤怒：“王将军！这……”
王平面甲下的眼神冰冷如铁，他抬手止住霍峻的话头，目光扫过城头那些明显动摇的原江陵守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个人的耳中：“吕岱老贼，技止此耳。尔等此刻若降，非但不能救回家小，我等死后，城破之时，尔等家小便能幸免？唯有死战，守住此城，方有一线生机！主公已遣精兵绕袭敌后，不日即至！”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更重要的是，点破了投降的虚幻性。一些原本动摇的士兵，眼神重新变得决绝。
但吕岱的攻心之计并未停止。一声令下，阵前刀光闪动，一名老者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枯草。
城头一片哗然，悲愤的怒吼与绝望的哭喊交织。
就在这军心即将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沉闷、迥异于寻常弩炮的巨响，自城头某处发出！
一道粗壮、粘稠的赤红色火柱，如同咆哮的火龙，从东城水门附近的一个隐秘射口猛然喷出，划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弧线，精准地覆盖了吕岱中军大纛前方约百步的空地！
没有巨大的爆炸，但那火焰极其诡异，落地之后非但不熄，反而如同活物般猛烈扩散、流淌，紧紧附着在泥土、草木甚至试图扑救的士兵身上，任其翻滚拍打，越烧越旺！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硫磺与油脂混合的焦臭，伴随着被烈焰吞噬者发出的非人惨嚎，形成了一幅宛如地狱的图景。
“龙息”！交州的秘密武器，终于在这最危急的时刻，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这超越时代认知的恐怖景象，瞬间震慑了整个战场！
江东军的攻势为之一滞，前排的士兵惊恐地看着那片仍在燃烧的死亡区域，看着在烈焰中化作焦炭的同袍，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就连吕岱中军的旗帜，也出现了一阵明显的慌乱。
城头上，无论是交州军还是原江陵守军，都被这恐怖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热欢呼！
王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厉声大喝：“江东军心已乱！弓弩手，覆盖射击！滚木礌石，给我砸！”
守军士气大振，反击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原本因家眷被屠而悲愤欲绝的江陵籍士兵，此刻也将满腔怒火化为了复仇的箭矢，向着城下的江东军疯狂倾泻。
吕岱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城头，尤其是那火焰喷出的方向，咬牙切齿：“妖火……刘封小儿，安敢以此邪术！”
他知道，今日的攻势，恐怕难以奏效了。这诡异的火焰，不仅造成了实际的伤亡，更严重打击了军队的士气。
“鸣金！收兵！”吕岱不甘地吐出命令，目光却更加阴鸷，“围困此城！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妖火，能喷几次！”
江东军如同退潮般撤去，留下满地狼藉和那片仍在燃烧的焦土。
城头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臭，以及远方江东军重整旗鼓的动静，都预示着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王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身旁的传令官低声道：“清点‘龙息’消耗，严密监控储备。另，派快船设法联络丁奉都督，询问其牵制行动进展。”
他望向江东军退去的方向，心中清楚，“龙息”的震慑效果虽强，但并非无限。吕岱绝不会因此放弃。江陵攻防战，即将进入更加惨烈的消耗阶段。而丁奉在敌后的行动，以及主公刘封承诺的“精兵”，将成为决定这场战役最终走向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