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驶离废弃仓库区,窗外的景物渐渐从荒草丛生的城郊,变成了鳞次栉比的城市建筑。车厢里依旧寂静,林辰靠在车窗上,目光落在手中那块矿区地图碎片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思绪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阴雨连绵的午后。
那年他刚满八岁,因为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在城郊的民办学校里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带头的是校长的侄子,总带着几个孩子堵他,抢他的饭票,撕他的课本。更让他恐惧的是学校的校医——一个总是穿着白大褂、眼神阴鸷的男人。每次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校医都会把他带到医务室,说是“疗伤”,却总是给她灌下一种苦苦的、喝了就昏昏欲睡的药。
“听话,喝了药就不疼了。”校医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着他的耳膜。他拼命挣扎,却被校医死死按住肩膀,苦涩的药液顺着喉咙灌下去,灼烧着他的食道,也浇灭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
他不知道那药是什么,只知道每次喝了之后,都会做很多可怕的噩梦,梦见自己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再也见不到孤儿院的周院长,见不到沈玥和王毛豆。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夜不能寐。
那天午后,下着瓢泼大雨,校医又一次把他拽进医务室。他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液,突然爆发了积攒已久的勇气,猛地推开校医,撞开医务室的门,冲进了雨幕里。
雨水冰冷刺骨,打在脸上生疼。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只知道要离那个可怕的学校、那个可怕的校医远一点,再远一点。他光着脚,踩着泥泞的小路,跑了很久很久,直到体力不支,摔倒在一片荒地里。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趴在泥水里,浑身湿透,伤口火辣辣地疼,绝望像冰冷的雨水一样,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这场大雨吞噬的时候,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
那是一间破旧的小木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很久,屋顶漏着雨,墙壁上布满了裂缝。但在那一刻,它却成了林辰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推开门躲了进去。
小木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角落里堆着一些破旧的木板和干草。他蜷缩在干草堆里,用尽力气裹紧自己单薄的衣服,牙齿不停地打颤。外面雷声轰鸣,闪电照亮了小木屋,也照亮了他脸上的泪水和泥土。
他不知道自己躲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在这时,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雨水和暖意。
“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
那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像春日里的阳光,驱散了林辰心中的一部分寒意。他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年轻男人。男人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关切。
那就是陆明。
林辰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经常来孤儿院看孩子们的“陆哥哥”。他怯生生地看着陆明,不敢说话,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依旧在不停地发抖。
陆明走进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额前湿漉漉的头发,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和身上的泥泞,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伤成这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林辰抿着嘴,摇了摇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他不敢说学校的事,怕说了之后,又会被校医抓回去灌药。
陆明没有再追问,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来这里看看的,这附近要建孤儿院的新场地,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了。”
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着林辰脸上的雨水和泥土,又拿出一些消毒药水和创可贴,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口。陆明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消毒药水碰到伤口时,林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陆明立刻停下动作,轻声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处理好伤口,就不会发炎了。”
那一刻,林辰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自从父母去世,他被送进孤儿院后,就很少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他。校医的凶狠,同学的欺凌,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而陆明的出现,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
“我带你回孤儿院吧,周院长肯定很担心你。”处理完伤口,陆明站起身,伸出手,“来,我背你。”
林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小手,抓住了陆明的手。陆明的手很暖,很有力,握住他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恐惧似乎减少了很多。陆明背起他,推开木屋的门,走进了雨幕里。
雨水打在陆明的背上,透过衬衫,传到林辰的身上,却并不觉得冷。林辰趴在陆明的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坚实的臂膀,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竟然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孤儿院的床上了。周院长坐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陆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在和周院长说着什么,看到他醒来,立刻笑着走过来:“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辰摇了摇头,小声问道:“大哥哥,你是谁呀?”
“我叫陆明,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以后负责孤儿院的扩建项目。”陆明笑着说,“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从那以后,陆明就成了林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经常来孤儿院,陪孩子们一起玩,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读书写字。他会带林辰去河边钓鱼,去山上采野果,会耐心地听他说话,哪怕他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有一次,林辰和沈玥、王毛豆一起,偷偷跑到孤儿院后面那块正在规划的地皮上玩。那块地当时还是一片荒地,长满了杂草,但陆明说,以后要在这里建一个大大的花园,一个宽敞的操场,还有一个装满了书的图书馆。
“这里会建成孩子们的避风港。”陆明站在荒地中央,张开双臂,脸上带着憧憬的笑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你们可以在这里快乐地成长,像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有温暖,有守护,有光明的未来。”
林辰站在陆明身边,仰着头看着他,把他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那一刻,他觉得陆明就像一个超级英雄,无所不能,能为他们撑起一片天。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像陆明一样,做一个有力量的人,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可是,好景不长。孤儿院的新场地还没完全建成,就发生了儿童失踪案。沈玥和其他几个孩子不见了,孤儿院陷入了一片恐慌。陆明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变了,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笑容,眼神里满是自责和焦虑。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陆明红着眼睛,对剩下的孩子们说,“我一定会把失踪的孩子找回来,一定。”
从那以后,陆明就很少来孤儿院了。林辰后来才知道,他主动请缨负责调查儿童失踪案,每天都在外面奔波,几天几夜不回家。他以为陆明很快就会回来,会带着沈玥和其他孩子一起回来,可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等来的却是陆明失踪的消息。
那天,周院长红着眼睛告诉他们,陆明不见了,警方到处都找不到他。林辰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懵了,他跑到孤儿院后面的那块地皮上,蹲在当年那间小木屋的位置,哭了很久很久。他以为,那个承诺要给他们建避风港的人,也抛弃了他们。
直到很多年后,林辰长大了,才有了足够的能力去追查当年的真相。他查到了儿童失踪案的幕后黑手是赵振海,查到了陆明的失踪和这件事有关,也查到了城西孤儿院那块地皮,被赵振海的空壳公司宏业商贸占据着。
那一刻,他想起了陆明当年的承诺,想起了那个雨天里的温暖,想起了那句“这里会建成孩子们的避风港”。他知道,他必须把那块地皮拿回来,这不仅是为了完成陆明未竟的心愿,更是为了守住陆明精神的延续。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搜集宏业商贸的违法证据,用生命做赌注,威胁李坤转让地皮。他把地皮变卖,将所有的钱都分给了当年失踪儿童的家属。他知道,这是陆明想做的事,是那个温柔的、坚定的、把守护孩子当成使命的人,用生命去追求的正义和温暖。
“林辰?”
沈砚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林辰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转过头,看到沈砚正担忧地看着他,陆时也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林辰抬手抹了抹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他吸了吸鼻子,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事。”
沈砚看着他,没有追问。他能感觉到,林辰刚才陷入了一段深刻的回忆,那段回忆里,有温暖,有伤痛,有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力量。他想起了周院长说的话,想起了那块地皮的来历,终于明白了林辰为什么会对那块地皮如此执着,为什么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地皮的钱去补偿受害者家属。
那不是简单的补偿,而是对一个人的承诺,对一种精神的延续,对一份温暖的守护。
陆时看着林辰,心中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想起了哥哥陆明,想起了周院长讲述的那些往事,想起了哥哥为了那块地皮付出的努力。他知道,哥哥当年的心血没有白费,林辰替他守住了那份承诺,替他守护了那些破碎的家庭。
“快到局里了。”陆时轻声说道,“技术科应该已经把矿区地图碎片还原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看看,尽快制定前往矿区的方案。”
林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地图碎片上。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矿区”二字,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知道,矿区深处不仅有陆明的足迹,有当年的罪证,更有陆明未竟的守护。他必须去那里,找到陆明,查清真相,让那些罪恶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让陆明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让那个“避风港”的承诺,以另一种方式,照亮更多人的生命。
警车缓缓驶入市公安局的停车场,林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驱散了回忆带来的阴霾。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看到了陆明的笑容,温和而坚定,像当年那个雨天里一样,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矿区深处可能布满了危险和陷阱,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有陆明的精神指引,有沈砚和陆时的并肩作战,有那些受害者家属的期盼,更有那份跨越二十年的、从未改变的守护与正义。
而那块承载着所有温暖与回忆的地皮,那些用地皮转让款换来的抚恤金,就像一把温柔的刀,不仅剖开了当年的罪恶,也照亮了他复仇之路的尽头,那片属于正义与光明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