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御书房的灯火亮至深夜。
萧彻因边境战事不顺，粮草调度困难，又兼朝堂上的纷扰，心绪极差，并未召幸任何妃嫔，只独自一人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几乎将他淹没。
沈朝歌只让阿箬提着食盒。
她以送夜宵为由，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外。
当值的总管太监王敬庸见是沈朝歌，又看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传。
片刻后，里面传来萧彻略显疲惫的声音：“让她进来。”
沈朝歌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缓步走入御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对着埋首案牍的萧彻，神色凝重地行了一礼。
“我听闻北境战事吃紧，心中忧虑。”
萧彻闻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往日的锐利锋芒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看着沈朝歌，沉默片刻，语气沙哑地开口：
“你来之前，我在想……我今日在朝堂之上的境遇，是不是犹如你父皇当年一般，内有权臣掣肘，外有强敌环伺。若非我亲身经历过萧家军的灭门之痛，深知兵权旁落的危害，恐怕此时，西北已然不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是沈朝歌从未见过的萧彻。
“萧彻。”
沈朝歌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称“陛下”，而是清晰而坚定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萧彻微微一怔，抬眸看她。
“陛下，”她迅速纠正了称呼，语气却依旧坚定，
“古语有云，攘外必先安内。然此‘安内’，非是自断臂膀，剪除忠良，而是需明辨忠奸，稳固朝局，凝聚人心。若因朝中流言蜚语与明枪暗箭而动摇根本，致使前线将士寒心，届时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国将不国！”
她的话，如同警钟，敲在萧彻的心上。
萧彻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漏梆子声。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忧虑，那是真切的为国为君的忧虑，更看到了那忧虑之下隐藏的冷静、洞悉与……一丝决绝。
她的话，与他心中的某些筹划不谋而合。
沈朝歌见他不语，知道他已有所触动，遂决定再加一把火，将德贵妃传递的信息，以一种更隐晦的方式点出：
“另外，景仁宫那边似乎也因王大人在朝堂上的激烈言辞而颇为不安。德贵妃娘娘忧心国事，亦忧心家人。可见，琅琊王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此时，或许正是……陛下厘清迷雾，拨乱反正的最好机会。”
萧彻心中猛地一震！
他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沈朝歌话中深意。
他看向沈朝歌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难辨，有探究，有了然，有赞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若王彦真与戎族勾结，那后果不堪设想！
良久，他缓缓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冰凉的茶水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我知道了。夜已深，你早点歇息吧。”
“是，陛下也请早些安歇。”
沈朝歌恭敬地行了一礼，悄然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御书房，晚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
沈朝歌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下一步，就看萧彻如何落子了。
月余之后，西北的战报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京城。
这一次，带来的不是令人沮丧的危机，而是足以震动朝野的雷霆捷报，以及一份石破天惊的证据！
捷报称：
雁回关外，苏凛利用戎族初战受挫后的骄横轻敌之心，佯装兵力不济，节节败退，引诱戎族主力深入至预设的伏击圈“口袋谷”。
副将韩罡则亲率一支精锐骑兵，星夜兼程，绕至敌后，奇袭戎族粮草大营，断其粮道，焚其积聚。
苏凛则趁敌军大乱之际，率主力部队从正面发动猛攻，前后夹击，大破戎族五万精锐！
此一战，阵斩戎族兵卒过万，俘虏无数，缴获粮草、军械堆积如山。
更令人振奋的是，连戎族此次南征的最高统帅，素有“草原雄鹰”之称的左贤王乌维，也在一场激烈的遭遇战中，被韩罡于万军之中生生擒获！
捷报传入京城，举国欢腾！
先前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人心大定。
朝堂之上，当萧彻高坐龙椅，宣读这份捷报时，那些先前叫嚣着要撤换苏凛的官员，顿时鸦雀无声，面色尴尬至极。
而更让他们，尤其是让站在文官队列中，强作镇定的王彦魂飞魄散的是，随捷报一同送达紫宸殿的，还有从左贤王乌维贴身行囊中搜出的数封密信！
信是以戎族文字书写，但已由通晓双方语言的军中译官翻译出来。
信中内容明确提到了与大胤官员的秘密约定：
由戎族发动大规模进攻，制造边境危机，迫使大胤朝廷临阵换帅，扳倒苏凛。
事成之后，官员许诺将边境五座城池割让给戎族作为酬劳！
其中一封密信的末尾，甚至赫然盖有王彦的私人印章！
这枚印章的样式独特，是王家祖传之物，在朝中也颇为有名，足以成为铁证！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王彦！”
萧彻猛地一拍龙案，声如雷霆，震怒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瘫软在地的王彦。
他当庭将乌维的供词与密信副本狠狠掷于王彦面前，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你还有何话说？！”
帝王之怒，如同九天雷霆，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所有官员都吓得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王彦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噗通一声从站着的位置瘫软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些密信，语无伦次地辩解：
“陛……陛下！臣……臣冤枉！这……这是伪造的！是苏凛！是苏凛和韩罡那个反贼伪造证据陷害于我！陛下明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