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凉亭，微风和煦，花香隐隐。
萧瑟半倚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红莲站在他身后，纤纤玉指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手法娴熟，令他颇为受用。经过固本溯灵丹的改造和连日来的修炼巩固，红莲的气息明显悠长了许多，指尖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润真气，让按摩的效果更上一层楼。
青莲则安静地侍立一旁，待萧瑟似乎小憩片刻后，才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份整理得极其工整的卷宗，轻声禀报：“世子爷，您吩咐调查的天牢死刑犯卷宗，已初步整理完毕。共计一百零八人，其户籍、所犯罪名、擅长领域均已列出，请过目。”
萧瑟睁开眼，接过那厚厚一叠纸张。青莲办事果然细致，条目清晰，字迹娟秀，一目了然。他饶有兴致地一页页翻看下去。
这些死刑犯，可谓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有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有为财铤而走险的商人，有精通机关巧簧的飞贼，也有郁郁不得志、酒后失手打死权贵家奴的文人……每个人背后似乎都有一段故事，或可恨，或可悲。
萧瑟的目光快速扫过，心中默默评估着哪些人或许还有改造利用的价值，哪些人又确实是罪有应得。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时，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慵懒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杜七雄……”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
卷宗上清晰地写着：
姓名：杜七雄 原属：镇北军，北风烈营 户籍：潭城 家中亲人：无（档案记录：父母早亡，未婚配） 所犯罪名：打架斗殴，致人死亡。（死者为当朝宰相秦智府中一名管事之子） 现状：收押天牢，判处斩立决，定于下月问斩。 备注：据查，三年前断魂谷一役，北风烈营三千将士全员战死，唯十余名因伤留守后方营地者得以幸存，杜七雄即为其中之一。案发后，宰相府施压，刑部快速定罪。
“北风烈……杜七雄……”萧瑟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脑海中瞬间翻涌起关于这支军队的记忆碎片！
北风烈！那是他战死的大哥萧天旭一手组建、亲自率领的亲军！是镇北军中最精锐、最忠诚的铁骑！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老卒！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断魂谷一役，北风烈为主力断后，三千健儿无一生还，铸就了悲壮的绝唱！这是整个镇北王府心中永远的痛！
而杜七雄，竟然是那极少数因为受伤而侥幸未参与最终决战、存活下来的北风烈老兵之一！
这样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功臣，一个本该被优待、被抚恤的英雄，怎么会沦落到因打架斗殴这种罪名就被判斩立决的地步？而且死的还是宰相秦智府上的人？案发后还遭到快速定罪？
这其中的蹊跷和黑暗，让萧瑟感到一股寒意和滔天的怒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翻阅。很快，他又看到了几个值得注意的名字：
诸葛问天：擅长观察天文地理，精通阵法堪舆。卷宗备注：此乃文坛巨匠诸葛青云之胞弟。因“妄议朝政，妖言惑众”以莫须有罪名下狱。诸葛青云此次进京，主要目的之一便是为其弟奔走求救。
欧阳子：擅长炼制兵器装备，尤其精于淬火与合金之术。罪名：“偷盗工部炼制兵器的稀有材料”。卷宗备注：疑点重重，涉案材料价值并不高昂，且欧阳子一直声称是被栽赃陷害。
……
一个个名字看下去，萧瑟的心情愈发沉重。这一百零八名死刑犯中，竟有相当一部分，其罪名都透着古怪，或是证据不足，或是量刑过重，或是明显得罪了权贵而被罗织罪名。像杜七雄、诸葛问天这样的人，绝非大奸大恶之徒，他们的“罪”，更多是源于权力倾轧、构陷或是时运不济。
合上卷宗，萧瑟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抬起头，对侍立在不远处的禁卫军队长招了招手。
队长立刻小跑上前，躬身听令：“世子爷有何吩咐？”
“挑选二十五名最机敏、最可靠的兄弟出来。”萧瑟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两人一组，立刻出发，前往卷宗上这些案犯的户籍所在地，或者案发地，进行秘密实地探查。”
他指着卷宗上杜七雄、诸葛问天、欧阳子等十几个他重点圈出的名字：“尤其是这几人的案子，给本世子仔仔细细地查！走访乡邻，询问当年知情人，尽可能还原事实真相！记住，务必保证调查结果的真实性，不得有任何偏袒或隐瞒！遇到阻力，及时回报。”
“是！属下遵命！”队长神色一凛，立刻领命而去。很快，二十五名精锐禁卫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府，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奔赴各地。
凉亭内，萧瑟再次拿起那份卷宗，目光久久停留在“杜七雄”和“北风烈”那几个字上。
大哥……你的兵，不该是这种下场。那些活下来的北风烈……他们现在又怎么样了？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要知道，那些和杜七雄一样幸存下来的北风烈老兵，如今何在？过得如何？
“青莲，红莲。”萧瑟站起身，“准备一下，随本世子去京城外的……萧家军营。”
他要去看看，那些曾追随大哥浴血沙场的旧部，那些北风烈最后的火种，如今是否已被岁月和失望磨去了所有的锋芒。
京城外，萧家军营。
这里曾是北风烈营驻扎、操练的地方，充满了彪悍和荣耀的气息。然而如今，整个军营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和萧索。
岗哨上的士兵虽然依旧站得笔直，但眼神中缺少了往日的那种锐利和精气神。操练场上有队伍在训练，口号声却显得有气无力，动作也带着几分敷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懈怠和……失落。
当萧瑟的车驾来到军营门口时，守门的军官显然认出了这面旗帜，连忙上前行礼，但神色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疏离。
“末将参见世子爷。”军官的声音还算恭敬，却少了军人应有的那种铿锵。
萧瑟走下马车，目光扫过军营，眉头微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里低迷的士气。
“那些……原北风烈营的老兵，现在何处？”萧瑟直接问道。
军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世子爷会问起那些人，迟疑了一下，才指向军营角落一处偏僻破旧的营房：“回世子爷，他们……大多都在那边休整。”
萧瑟点点头，带着青莲红莲，径直向那处营房走去。
越靠近那里，环境越是破败。营房看起来年久失修，门口空地上，或坐或躺着十几个汉子。
这些汉子，年纪都不小了，大多三四十岁，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痕迹，眼神浑浊，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脸上带着狰狞的伤疤。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有的在懒洋洋地晒太阳，有的在默默地擦拭着早已锈迹斑斑的佩刀，还有的只是望着天空发呆，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他们身上，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真气波动，显然修为早已荒废多年。唯一还能显示出他们曾经身份的，或许只有那偶尔从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死灰复燃般的锐利眼神，但很快又会被更深的麻木所取代。
这就是北风烈最后的幸存者？这就是曾经让赵国铁骑闻风丧胆的百战锐士？
萧瑟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刺痛。
看到萧瑟一行人过来，尤其是萧瑟那身招摇的锦衣，这些老兵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有人嘴角还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随即又转过头去，仿佛来的只是空气。
他们认得萧瑟，镇北王的纨绔儿子，京城有名的废物。对于这个他们敬重他们的主帅萧天旭，却又毫不争气的世子爷，两人对比，他们心中没有敬意，只有失望和漠然。甚至有人认为，正是因为王府有这样一个继承人，才让他们这些老兵更加无人问津，沦落至此。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独臂老兵，慢悠悠地站起身，挡在萧瑟面前，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拒人千里：“世子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这里脏乱，怕是污了世子爷的眼。”
他的态度，谈不上恭敬，也谈不上冒犯，只是一种彻底的、心灰意冷的疏远。
萧瑟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身上的残疾，看着他们眼中的麻木和绝望，看着这破败的环境……再想到天牢里即将问斩的杜七雄。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涌上他的心头。
大哥，你若在天有灵，看到你的兵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该何等心痛！
北风烈的魂，不能就这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