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尽头的烟尘被风卷成细碎的浪,八匹良驹踏着落日的余晖,终于在第七日的黄昏时分,望见了春城巍峨的轮廓。青灰色的城墙在暮色中舒展着绵长的身姿,城门上方“春城”二字的匾额,被最后一缕霞光镀上金边,熟悉得让沐熙鼻尖骤然一酸。
连日来的奔波早已磨蚀了衣衫的光鲜,众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风尘与疲惫。从观云城出发后,他们几乎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整与进食,便始终在马背上颠簸。萧墨尘怕沐熙劳累,后面几日都同骑一匹马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用内力为她抵御风寒与颠簸,可即便如此,长时间的赶路还是让沐熙眼底凝起了淡淡的青黑。唯有想到义父褚思宥还在熙和堂等候,想到用性命换来的紫雾草,她心中便涌起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撑着她熬过这段漫长的归程。
“快到了。”萧墨尘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沐熙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勒住缰绳,让马匹放慢脚步,目光扫过前方渐渐清晰的城门,“再走片刻,便能入城。”
沐熙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她轻轻点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嗯,我们快点,我想尽快见到义父。”这些日子,她无数次在梦中看到义父苍白的面容,想到锁魂毒的凶险,心中便如针扎般难受。如今终于踏上春城的土地,那份悬了许久的牵挂,愈发浓烈得让人难以喘息。
秦木跟在他们身后,脸上也满是倦意,却还是强打精神说道:“县主别急,褚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等我们回来的。”他知道沐熙心中的担忧,一路上不知安慰了多少回,可此刻亲眼见到春城,自己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大半。
护卫们也都松了口气,春城是他们的地盘,回到这里,便意味着彻底脱离了紫云山的险境,也意味着褚先生的病情终于有了转机。众人加快脚步,马匹踏着轻快的蹄声,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守城的士兵早已认出了萧墨尘的身影,远远便恭敬地行礼,待马匹靠近,立刻利落地上前打开城门,没有丝毫阻拦。入城后,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长长的身影。沿街的商铺正陆续关门,叫卖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这熟悉的烟火气,让沐熙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可心中那份对义父的牵挂,却丝毫没有减轻。她催促着萧墨尘加快速度,马匹在街道上疾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无人敢多言——萧墨尘在春城的威名,早已深入人心。
熙和堂的招牌很快便出现在视野中,那熟悉的木质匾额,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此刻在沐熙眼中,却比任何珍宝都要耀眼。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动作急切得险些踉跄,萧墨尘连忙伸手扶住她,眼中满是无奈与宠溺:“小心些。”
“我没事。”沐熙摆了摆手,目光早已牢牢锁在熙和堂的大门上,她提起裙摆,快步朝着店内跑去。
店内的伙计见是沐熙回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连忙迎上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闵先生还在后院呢!”
“义父怎么样?”沐熙抓住伙计的手臂,急切地问道,眼底满是焦灼。
伙计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也沉了下来:“褚先生……情况不太好,闵先生这几日都守在后院,寸步不离。”
沐熙的心猛地一沉,顾不得再多问,转身便朝着后院跑去。萧墨尘紧随其后,其他人则留在前厅等候,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
后院的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细碎声响。沐熙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院中那棵熟悉的老槐树,枝叶繁茂,却在暮色中透着几分萧瑟。树下,闵砚知正背对着房门站立,手中捏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眉头紧紧蹙起,神色凝重得仿佛笼罩着一层乌云。他身上的青色长衫沾了些许药渍,显然是连日操劳,未曾好好歇息。
就在沐熙推门的瞬间,闵砚知猛地转过身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便是难以掩饰的欣喜,可这份欣喜很快便被沉重取代。“沐熙!墨尘!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快步走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盼了他们许久。
“闵砚知,我义父怎么样呢?”沐熙不等他多说,便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毒性又加重了?”
提到褚思宥,闵砚知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情况很不好。”他侧身让开道路,指着不远处的房间,“半个月前,锁魂毒突然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我立刻用解毒丸,又辅以银针排毒,勉强稳住了他的性命。可这两日,解毒丸的效果越来越差,他体内的毒素像是有了抗药性,无论我如何调整药方,都难以压制,刚才我还给他喂了一颗解毒丸,可他的气息依旧很微弱。”
沐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浑身冰凉,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萧墨尘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低声安慰道:“别慌,我们回来了,还带了紫雾草,一定能治好褚大人的。”
萧墨尘的声音如同定心丸,让沐熙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许。她猛地想起怀中的紫雾草,连忙伸手取出一个锦盒,颤抖着将其打开。锦盒内,紫雾草静静躺在其中,叶片呈淡紫色,脉络清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正是他们在紫云山拼尽全力才得到的。
“闵砚知,你看!”沐熙将锦盒递到闵砚知面前,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这是紫雾草,我们在紫云山找到的,你说过,有了它,就能研制出彻底解开锁魂毒的解药,对不对?”
闵砚知的目光落在紫雾草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紫雾草的叶片,指尖微微颤抖,语气中满是激动:“是……是紫雾草!真的是紫雾草!太好了!沐熙,你们竟然真的找到了!”
这些日子,他眼睁睁看着褚思宥的病情日渐加重,却束手无策,心中早已焦虑万分,甚至一度陷入绝望。如今看到紫雾草,就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所有的压力与担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狂喜。
“闵砚知,你快用它研制解药,救救义父!”沐熙急切地说道,眼中满是期盼。
“好!好!”闵砚知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收好,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你放心,有了紫雾草,我一定能研制出解药!紫雾草的药性特殊,需要精心炮制,还要搭配几味珍稀药材,不过我早已提前备好,明日一早,定能将解药制好!”
听到这话,沐熙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辛苦你了,闵砚知。”
“跟我客气什么。”闵砚知摆了摆手,眼中满是欣慰,“你们一路奔波,肯定累坏了,先在前厅歇息片刻,我去药房准备炮制紫雾草,有任何动静,我会立刻告知你们。”
沐熙摇了摇头:“我不累,我想先去看看义父。”
“也好。”闵砚知理解她的心情,点了点头,指了指那间紧闭的房门,“褚先生一直昏昏沉沉的,偶尔清醒片刻,也只是念叨着你的名字。你进去看看他吧,说话声音轻些,别惊扰了他。”
沐熙应了一声,脚步轻柔地朝着房门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头,心中既有即将见到义父的急切,又有对他病情的担忧,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脏阵阵抽痛。
萧墨尘跟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给予她力量。沐熙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房门。
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苦涩,让人鼻头发酸。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扇小窗敞开着,透进些许微弱的暮色。房间中央的床上,褚思宥静静躺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原本挺拔的身躯,此刻显得格外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闭着双眼,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起伏,都显得格外艰难。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义父,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沐熙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伸出手,想要触碰褚思宥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他,指尖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才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
褚思宥的手背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皮肤干燥得有些起皮。沐熙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褚思宥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似乎刺激到了他,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眉头蹙得更紧了。
“义父……”沐熙哽咽着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回来了,我们找到紫雾草了,闵砚知说明日就能制好解药,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握住褚思宥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落下,打湿了被褥,也打湿了她的衣衫。
萧墨尘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也泛起阵阵酸楚。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沐熙的后背,语气温柔而坚定:“别太伤心,褚大人会好起来的。闵砚知制药经验丰富,明日解药制成,褚大人就能脱离危险了。”
沐熙点了点头,却依旧止不住眼泪。她知道萧墨尘说的是实话,可看着义父这副模样,心中的疼痛与担忧,终究难以抑制。
她就这样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褚思宥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就能减轻他的痛苦。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内的光线愈发昏暗,萧墨尘起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洒在褚思宥苍白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脆弱。
闵砚知来过一次,看到沐熙守在床边,便没有打扰,只是轻声告知她自己要去药房炮制紫雾草,有任何情况随时叫他,随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褚思宥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沐熙偶尔压抑的啜泣声。沐熙就这样守在床边。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闵砚知能顺利研制出解药,祈祷义父能早日康复,祈祷一切都还来得及。夜色渐深,寒意渐浓,萧墨尘怕沐熙着凉,取来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又在她身边坐下,无声地陪伴着她。
沐熙靠在萧墨尘的肩头,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了些许。有他在身边,有闵砚知在研制解药,有那来之不易的紫雾草,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放弃希望。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义父身边,静静等待明日的到来,等待那能拯救义父性命的解药。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照亮了房间内的身影,也照亮了那份沉甸甸的期盼。而药房内,闵砚知正全神贯注地炮制着紫雾草,灯火通明,映照着他专注的面容,一场与死神的赛跑,正在悄然进行。
夜风轻轻吹过,带着夜的凉意,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春城的夜晚,宁静而漫长,对于沐熙而言,这一夜,注定是辗转难眠的等待。她紧紧握着褚思宥冰凉的手,目光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明日,一定要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