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一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的火气。但当它从陈九的口中吐出时，整个世界，仿佛都为之凝固。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空间，也仿佛被冻结。那从井中升腾的、带着浓烈腥臭的黑色蒸汽，停滞在了半空中。那些被“水来土掩”挡住的、疯狂抽击的水鞭，也僵直在了土墙之上，像一条条被瞬间石化的巨蟒。
一切都静止了。
唯一还在动的，是那股从陈九身上，轰然爆发出来的、无形的威压。
那不是灵力，不是法术，不是任何一种这个世间已知的能量。
那是一种更根本、更原始、更霸道的东西。那是源自血脉最深处的、铭刻在灵魂之上的、绝对的“位阶压制”。
就像狮子面对羚羊，就像苍鹰面对兔子。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捕食。
空气，变得像水银一样粘稠而沉重。幸存的队员们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这股压力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们甚至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颠覆认知的一幕。
“鸦”悬在半空中，他死死地抓着绳索，手臂上的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但他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一根绳索，而是一根连接着地狱的锁链。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看着那个背影，那个瘦削的、却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吼——！”
“水祟”咆哮了。
它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将它从存在层面彻底抹去的恐怖威压。它那古老而骄傲的灵魂，在疯狂地尖叫，在抗拒，在嘶吼。它是一方水域的神只，它曾吞噬过无数生灵，它曾让一个村庄的生灵，为它陪葬了数百年！它凭什么，要向一个渺小的人类，下跪？
疯狂地反抗！
它那庞大的、由黑泥和水草构成的身体，剧烈地翻腾起来。无数条新的水鞭，从它的身体里疯狂地抽出，不再是攻击任何人，而是像一条条疯狗，胡乱地抽打着周围的空气、房屋、地面，试图用这种无意义的破坏，来宣泄它内心的恐惧和愤怒。
“轰！轰！轰！”
一间间房屋，在它的鞭挞下，轰然倒塌。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抽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但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因为那股威压，依旧笼罩着它。像一座无法撼动的、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山，沉重地，死死地，压在它的灵魂之上。
它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恐惧的，臣服的颤抖。
它庞大的身躯，那十几米高的、如同魔神般的身躯，竟然开始，缓缓地，缓缓地，向下弯曲。
这个过程，充满了痛苦和屈辱。
它身体里的黑泥，在剧烈地翻滚，仿佛一锅被煮沸的沥青。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它的身体表面浮现，发出无声的哀嚎。它在反抗，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去对抗那股让它臣服的意志。
但一切都是徒劳。
在绝对的位阶面前，任何反抗，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不……不……”
一个充满了不甘和绝望的意念，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但它的身体，依旧在缓慢地，却又坚定地，向下弯曲。
它的“膝盖”，那由最浓郁的黑泥凝聚而成的关节，终于，承受不住那股无形的压力，重重地，弯曲了下来。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大地都在为之呻吟的巨响。
“水祟”的右膝，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左膝。
“咚——！”
它那庞大而恐怖的身躯，就这样，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呆若木鸡的目光中，屈辱地，跪了下来。
它那井口大小的头颅，也缓缓地，深深地，低了下去。那双曾经充满了暴怒和毁灭欲望的巨大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种情绪——恐惧。
一种面对着天敌，面对着君王，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
它就像一个犯了错的、等待审判的臣子，卑微地，匍匐在了那个渺小人类的脚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风吹过废墟，发出的“呜呜”声，像一曲悲凉的挽歌。
耗子“扑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他手中的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但他却毫无反应。他只是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神魔般的一幕，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无法处理这超出理解范围的信息。
其他的幸存队员，也一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他们看着那个背影，那不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尊行走于世间的、不可名状的神只。他们的信仰，他们的认知，他们所建立起来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碾碎，然后，化为齑粉。
“鸦”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抓着绳索，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看着那个背影，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恐怖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利用陈九，是在驱使一头猛兽。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不是猎人，甚至不是猎人身边的一条狗。
他，只是那头猛兽脚下，一只随时可能被踩死的、微不足道的蚂蚁。
他缓缓地，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军刀。那不是要攻击，而是一种面对着无法战胜的恐惧时，最本能的、也是最后的防御姿态。
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发自灵魂的恐惧。
而陈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感受着“水祟”那卑微的臣服，感受着周围空气中那浓郁的恐惧气息，一种久违的、掌控一切的快感，在他的灵魂深处，缓缓地升起。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万界来朝的王座之上。
他，即是规矩。
他，即是天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