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开口，人已经被淹没在阴影里，嘴也被什么堵上了。
半晌，江志强才从人堆里挣出一点空隙。
从缝隙里能看见他焦急又无奈的脸。
他急忙喊：“李总，李总……先谈正事要紧。”
“也好，来日方长。”李执中顿了片刻才回应，朝江志强身边的公主们扬了扬下巴。
不知是不是事先交代过，她们看见李执中的示意，便依次退出了包厢。
江志强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整理起皱巴巴的西装，又把掉在沙发上的方巾塞回裤兜。
他清楚，今天这一出，就是李执中特意安排的——酒非好酒，宴非好宴，人自然也非善茬。
一场“蜘蛛精大战猪八戒”的戏，无非是想打压他的气势，好多占些谈判的便宜。
“江总，不知刘总那边有什么要求？”李执中看着仍在整理仪表的江志强，忽然发问。
他想趁对方还没缓过神，尽快敲定合作，否则一旦陷入拉锯，必定寸步不让。
江志强一听就懂对方的算计，眉头微皱。他定了定神，苦笑道：“刘总一直在游戏公司忙，只通知我来湾湾，别的一概没提。”
李执中一时难辨真假，只好试探：“江总，要不你联系一下刘总？”
这时江志强右侧的两位律师开口：“李总，不必麻烦了。刘总只有一个条件：投资电影的资金必须通过银行转账。”
李执中闻言，皱眉陷入沉默。
他这支电影投资基金的来源极其复杂，有角头的钱，有高层的钱，最大头来自各大钱庄。
若真走银行系统，所有风险就全落在他一人肩上。
包厢里一片寂静。灯光虽暗，江志强仍能看清李执中脸上挣扎的神色。
江志强明白对方的顾虑，也清楚这次合作对星耀院线的重要。
他想了想，说道：“刘总交代的事，我没有权限改动。”
“不过电影上映和档期安排，只要李总开口，我一定尽力配合。”
李执中听懂了这话里的暗示。
这等于是在明确告知，涉及星耀旗下的电影投资必须通过银行转账进行。若有其他想法，便只能自行处理，对方仅提供放映渠道。
他一时难以做出决定，需要回去仔细权衡。
“江总的提议我个人认可，但还需回去与其他人商议。也请江总和两位多留几日，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李执中说完后，便不再谈论生意上的事。
双方各怀心思，自然无法继续商谈正事。包厢内顿时变成了纯粹的接风宴。
江志强一行人离开后并未外出寻欢。包厢里十多位美女一拥而上的阵仗，以及被众人压在身下的屈辱与窒息感，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虽未形成心理阴影，但短期内他决定远离声色场所。
回到下榻酒店，三人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在休息区商议今日谈判情况及后续计划。
这次谈判给江志强上了深刻一课：不能以貌取人，笑面虎往往暗藏锋芒。这位李执中表面文质彬彬，行事却颇为不择手段。谈笑间便让人吃了暗亏，趁势掌控了对话节奏。
所幸人算不如天算，江志强虽为谈判代表，却对具体内容一无所知，最终演变成刘照天与湾湾资本界的隔空博弈。
沉思良久，江志强停止揉按太阳穴，望向对面两位律师：“刘总还有其他交代吗？”
两人对视后齐齐摇头：“刘总说守住谈判底线即可，其余事宜全凭江总定夺。”
江志强颔首道：“明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好的江总。”二人异口同声，郑重应下。
看着他们严肃的模样，江志强忽然心生调侃：“听说台妹声甜人柔，需要我安排吗？全程消费由我负责！”说着用力拍了拍胸膛。
两位律师听了江志强的话，纷纷转头望向他。那位戴黑框眼镜、气质斯文的律师推了推镜架，一脸严肃地问：“是那种能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十来个吗？”
“少胡说，今天的事你们回去别乱传。”江志强被人提起旧事，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红，咬着牙低声说道。
目送两人走进电梯，江志强长叹一口气：这简直是抹不掉的黑历史，辩都没法辩。
回想包厢里发生的一切，从李执中耍的小手段就能看出，他背后的金主绝不是简单角色。对方不仅想进入香江电影市场，还打算洗钱。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如今香江整个电影行业资金充裕，别说刘照天这样的大富豪不愿沾这种麻烦，就连江志强自己也看不上这种黑钱。
不光湾湾，整个东南亚的资本都想投资香江电影，但几乎都血本无归。
有些资本实力雄厚，为什么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原因在于香江电影业的排外性。
市场长期被三大院线掌控，他们虽允许外来资本拍电影，但在明星资源、上映发行和档期安排上，外来片和本土片的待遇天差地别。
现在星耀院线打算放宽限制，让湾湾资本加入，但不是为谁提供洗钱的保护。
正经的投资他们欢迎，毕竟星耀背后的外来资本越多，地位就越稳固。这些资本也会主动维护星耀的利益，与三大院线抗衡。
星耀以院线为主业，制片只是辅助。影片越多，院线业务就越稳健。正因如此，他们与三大院线格格不入。
再看三大院线——嘉禾的卫星公司、金公主旗下崛起的新一城，以及邵氏，都是以制片为主，院线只是变现渠道。
……
另一边，李执中在回去的路上心事重重。他已清楚刘照天的态度：带你赚钱可以，但要我替你扛住压力；至于帮你背黑锅，绝对不可能。
他现在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一边是角头和金主施压，一边是刘照天坚持原则。
尽管李执中如今身家渐厚、地位提升，但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问题摊开来谈。
阳明山顶的别墅中，二十多人挤在雪茄室里。
李执中望着眼前这群角头，他们嘴角染着鲜红的槟榔汁，张口露出半烂的黑牙，一阵反胃感涌上。自从走上正道后，他越来越瞧不起这些混偏门的人。但在湾湾做生意，又不得不靠他们的庇护。
“我跟你讲，这种有钱人最怕死，随便吓一吓，不怕他不听话。”
“要我说，直接绑他老婆，看他能怎样。”
房间里大半角头纷纷表态，多数人主张采取强硬手段逼刘照天合作。
待喧闹稍歇，李执中背后的金主孙先生微笑着说：“我也同意这么做。接下来你们商量由谁出面，事成之后，大家就欠他一个人情。”说完，他嘲讽地扫视众人。
顿时，满室只剩一片讪笑与敷衍。
放狠话谁都会，真要出面得罪刘照天，谁也没那个胆。别说刘照天身份敏感，光是他几十亿的身家，就让人不敢轻举妄动。这些人不过是借机向孙先生表忠心罢了。
能活到现在、混成一方角头的，不管表面上是谦卑还是嚣张，大多只是装出来的样子。那些太实在的人，早就像一次性尿壶般被淘汰了。
这时，李执中轻咳一声，打破尴尬的气氛。
见众人望来，他才开口：“我相信各位的实力，但刘照天身份敏感，逼得太紧反而会坏事。这件事先放一放，我们还是讨论能不能接受刘照天那边提出的条件。”
孙先生看向李执中，问道：“你和刘照天接触多，他是不是想借这个条件跟我们讨价还价？”
李执中想了想，摇头答道：“我和他正面打交道次数不算多，但据我观察，他的要求可能跟他的身份有关，而且他这人异常谨慎。”
“像之前引进啄木鸟和日活电影，还有街机厅里的苹果机，凡是涉及擦边的生意，他只在生产地销售，让各地渠道商自己找门路运回去。”
“其实以他在亚洲的渠道网络，完全可以自营，每年多赚几个亿不成问题，但他宁可把利润分出去，渠道方面的事只提建议，绝不插手。”
“表面上是跟渠道商利润共享，实际上就是怕生意脏了手，被人抓住把柄。”
“仔细想想，他提出那样的条件并不出奇。”
“哦？刘照天这人这么小心？”孙先生也露出好奇的神色。
“据我所知，刘照天确实如此。可能是他公司的股东结构，不允许他做这种打擦边球的生意。”
孙先生接着问：“那如果我们绕过刘照天，直接和香江那三家院线合作呢？”
李执中摇头道：“这恐怕更难。香江电影排外是出了名的，星耀院线之所以能成立，也是因为先斩后奏，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大家想打压的时候，他又把院线全权交给江志强经营。”
“江志强的父亲是戏院协会的会长，大家虽气愤，却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打压。”
“就像这次上面打压星耀院线的电影，估计就是三大院线在背后推动的。”
“他们对本土势力尚且如此，更别说我们这些外来者了。”
“所以目前来看，星耀是我们进入香江电影行业的唯一渠道。”
“而且刘照天在生意上口碑不错，至少不用担心被他算计。”
“我们现在纠结的，无非是投资香江电影的收益，与摆平星耀打压所付出的代价是否对等。”
说完，李执中对孙先生点了点头，坐回座位。
在场的大多是江湖人，也是生意人。合作与否，只看利益大小，其他因素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众人再次围绕利益问题展开了热烈讨论。
……
刘照天这边，对江志强与湾湾方面的谈判并不担心，因为他从未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即便李执中和他背后的人目光短浅，错过这次合作，想投资香江电影的湾湾人多的是。
只要江志强放出消息：谁能帮我们解决问题，星耀院线就带谁一起发展。虽不至于从台北排到桃源，但合作者绝不会少。
刘照天这次打的算盘是联吴抗曹，借助湾湾资本对抗嘉禾和金公主。
虽然刘照天自认有先知优势，但那两家也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第二天中午，湾湾那边传来确切消息：此前针对星耀院线的所谓打压，完全是子虚乌有。
湾湾方面还表态，不仅欢迎香江电影，全世界的电影都欢迎来当地上映。
香江这边曾出力打压星耀的人也开始忙碌，四处打听内情。得知真相后，众人心头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