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指节轻轻扣响了斑驳的院门。
笃、笃、笃——声音在略显寂静的午后异常清晰。
能确定的是，家里有人。
门内隐约传来孩童清脆无忧的嬉笑声。
与徐叙此刻忐忑的心情，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他曾是父母年到四十才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倍受宠爱，可才入了三才观不过一年时间，他母亲竟又有了身孕。
生育是他们的自由，没人能阻止。
徐叙也不会如此小心眼。
但整整十年的音讯断绝，不闻不问，终于在他后知后觉的心头，刻下了清晰而残酷的认知，自己是被遗忘了。
敲门声落下，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徐叙僵直地站在门前，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紧张感几乎凝固了空气。
终于，伴随着门轴“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妇人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惊讶和本能的警惕。
“谁啊？”她的目光锐利地徐叙。
徐叙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嗓子如同被一团湿棉花堵住，久久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伙子，我看你……有点眼熟……”妇人审视的目光在徐叙脸上逡巡，一丝茫然和探究的神色渐渐浮上她的眉宇。
“妈，”徐叙终于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调整好情绪，扯出一抹牵强苦涩的笑容，“是我，阿叙。”
我敏锐地捕捉到妇人扶着门框的手骤然收紧，指节瞬间失了血色。
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惊愕，有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慌乱。
却唯独没有见到阔别数年自己的孩子的喜悦。
“阿……阿叙？”妇人仿佛要再次确认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嗯。”徐叙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点了一下头。
他心思向来细腻，怎会看不出他母亲眼中那层无法掩饰的生疏与隔阂。
“你，你回来了……”徐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动作有些机械地将门拉开了一些，脸上努力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微笑。
“那……快，快进来吧。”
她的言语不由自主变得结结巴巴，很不自然。
这不该是母子久别重逢的场景。
像虞觅，久未归家，她父母眼里只有对她这么些年独自在外的担忧与心疼。
拥抱，泪水。
而并非生疏又冰冷的对视。
“……好。”徐叙的嗓音依旧干哑，他沉默地跟在徐母身后，踏进了这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院子。
他们家条件似乎还算不错。
三层的小楼矗立着，院子里精心布置着供孩童玩耍的秋千和滑梯，角落里的花草也被照料得生机勃勃。
阳光洒落，一片温馨安宁的景象扑面而来。
可这一切都不属于徐叙。
他此刻就像是个外人，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带着无法言喻的局促和格格不入。
“妈妈！”正在玩玩具的男孩迅速朝徐母扑过来，随即用一双充满好奇和毫不掩饰排斥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徐叙，“他是谁呀？”
稚嫩的童音带着天真的疑问和占有欲。
“这是……”徐母明显愣了一下，像是不知该如何介绍徐叙。
她下意识地将男孩紧紧抱起，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哄慰语气。
“这是小宝的哥哥呀。”
“小宝没有哥哥……小宝不要！”
男孩立刻挣扎起来，小嘴一瘪，委屈又任性地吵闹起来。
……
小孩挣扎着的吵闹声，让我眉头一皱，只觉得聒噪。
刚想抬手让这小崽子闭嘴。
徐叙便极其轻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制止了我。
“小宝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不要跟他计较这些……”
徐母抱着仍在扭动哭闹的孩子，回头看向徐叙，脸上堆满了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嗯。”徐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走进屋内，一股混合着蛋奶香气的甜腻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厨房里一个身影正忙碌着。
“小宝玩累啦？爸爸的蛋糕也做好了！”
一个中年男人端着刚刚出炉、裱花精致的蛋糕，笑容满面地从厨房走出来。
“今天是我们小宝的生日，晚些时候还有礼物哦！”
他话音未落，抬头的瞬间，目光便与门口的徐叙骤然相遇。
只一眼，我便清晰地看到了两人眉眼间那份无法忽视的相似。
徐父似乎一眼便认出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阿，阿叙？”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中的蛋糕盘似乎都晃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徐叙此刻已经后悔回到了这个家，但此时却又不能贸然转身离开。
明明格外温馨的家，对于他来说，却是窒息的。
“爸。”徐叙的回应依旧平淡。
“我不要哥哥……”男孩还在假装哭闹着对父母撒娇。
妈的，死小孩，我真想给你个大嘴巴子！
吵死了！
我摩拳擦掌，险些忍不住动手。
“先坐吧，”徐父深吸一口气，倒是比徐母更快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语气也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客气。
“坐下再慢慢聊。”
转头又柔声哄着男孩。
“小宝乖，先去尝尝蛋糕好不好吃，不好吃爸爸再给你做一个新的……”
我一个外人，这巨大的落差和满室的疏离都感觉有些压抑。
三人终于在那柔软的沙发上落座，却各自占据着角落，仿佛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父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徐叙身上。
询问他这些年在三才观的日子过得如何？
关于那死劫，是否已经化解？
徐叙欲言又止，扯出一抹笑容，“师父说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徐父点头。
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徐叙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一旁的男孩身上，目光深沉而复杂。
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又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他平静的开口，“你们还要我吗？”
一字一句，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