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飘向远处,语气又变得格外温柔。
“我初次见她,她只不过是一具被永世禁锢在地底深处陷入沉睡的孤魂。”
“那身被烧得焦黑破烂的嫁衣,以及古玉牌位上那永世禁锢的咒术,都在无声地控诉着这世间加诸于她的滔天不公。”
他的目光倏地转回。
“那时,我便在思考,我们这些自诩正义的道士,所做的每一件事,所秉持的道义,当真都是正确的吗?”
“你,你……!”那为首道士被他这番言论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徐叙的手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痛心疾首与难以置信。
“玉山村地底封印的那是祸乱人间的恶鬼,是祖师爷下令封印,你居然敢质疑!”
“你忘了当初你父母带着你一步一叩首,头破血流地跪上山门求得师父救你一命!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这些道士你一言我一语,意图将徐叙死死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徐叙听着这些昔日同门的斥骂,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深了。
那笑容里饱含着无尽的讥诮,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晦暗与疯狂。
这一刻的他,与我平日所识的那个温润克制的徐叙判若两人。
又或者,这才是原本的他。
“是啊,”他轻轻颔首,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坦然,“我从未说过……我是个好人。”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愤怒扭曲的脸,最终落在我身上。
“岑绾……是我亲手放出来的,就连她三年前在玉山村地底的苏醒,也是我——刻意为之。”
我难以置信地望向身旁的徐叙。
曾经,我只当他学艺未精,阴差阳错将我塞进了李婉这副躯壳。
如今看来,一切的巧合不过是他的精心算计。
只不过,这份算计,深得我心。
“你……!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这番话无疑是瞬间点燃了残存道士们的滔天怒火。
“恶鬼危害人间,玉山村的村民何其无辜?!”
谩骂声如同潮水般涌向徐叙。
“无辜?”我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冷笑。
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不无辜吗?”
“整个岑府的人不无辜吗?”
“你一只恶鬼,就该永生永世在地下偿还罪孽!”那领头的道士梗着脖子,依旧色厉内荏地嘶吼。
算了。
与死人有什么好说的。
我唇角勾起一丝淡漠的弧度,指尖轻轻一勾。
那抹被阴鬼符箓召唤过来的虚影便迅速朝着他们扑去。
只一刹那,前一秒还在唾沫横飞、义愤填膺的小道士,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气,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气息全无。
其余的,便乱作一团。
手中的桃木剑或木棍毫无章法地疯狂挥舞,徒劳地劈砍着无形的空气,徒增狼狈。
我懒得再搭理他们,眼神示意徐叙带我前去三才观祖师爷的生前居所。
有那厉鬼牵制着这群烦人的苍蝇,我们轻易便穿过了狼藉遍地的血腥前院。
径直来到一扇紧闭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厚重木门前。
越是靠近,那股混合着陈年香灰与某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便愈发浓烈。
银珠早已不耐,冷哼一声,抬脚便是一记猛踹。
伴随着一声巨响,门板应声碎裂,木屑纷飞。
里面依旧是灯火通明的模样,与我在头骨上窥探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而角落里那处木架,便是当年存放我的头骨的位置。
刺骨的寒风从门外灌入,满室烛火猛烈地摇晃起来,将我身后几人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而颀长。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套粗陶茶具。
我刚准备往前走,徐叙却猛地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他面色沉凝从口袋里摸出匕首,毫不犹豫的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抬手挥向半空,鲜血所落之处,皆亮起了与我头骨上一般无二的咒文。
“这里……常有人打扫?”我走到木桌旁,指尖拂过光洁如新的桌面,触手微凉,竟真是一尘不染。
我顺势拎起桌上的茶壶,入手微沉,轻轻一晃,壶内传来细微的水声。
翻过一只倒扣的茶杯,我缓缓注入茶水。
这茶水,是新鲜的。
“弟子们无人敢进来冒犯他们的祖师爷,要是那老头的话,不好说。”徐叙低声回答,眼神紧紧落在这一尘不染的桌椅上,显然也很是疑惑。
墙上的那些符咒沾血即失效。
我凝神,继续向前,指尖抚摸着那堵冰冷厚实的墙壁。
为何会用咒文护着。
那祖师爷是早已料到我今日会来刨他的坟,掘他的骨泄愤吗?
虞觅和岑苍栖则在这间屋子里四处寻找着蛛丝马迹。
银珠缓步踱至那堵被符咒保护的墙壁前。
屈起指节,在厚重的砖石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
良久后,她沉声道。
“这墙后,是空的。”
随即银珠便一脚踹踏了这面墙。
烟尘碎石如同爆炸般激射开来,坚实的墙体在她脚下如同朽木般轰然塌陷,向内倒去。
砖石滚落的沉闷声响持续了好一会儿才从下方传来,伴随着细碎的回音。
这堵墙后,竟然还隐藏着一个空间。
甚至还不浅。
我缓缓靠近那豁开的大洞边缘,浓重的尘埃尚未散尽。
下方漆黑一片。
只能见到方才墙体掉落的碎石。
“这底下,便是那祖师爷的坟墓吗?”我疑惑道。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抹老态龙钟的声音,这声音里藏着隐忍的怒气。
“枉我心生恻隐,救你一命!”
我收回视线,缓缓回过头去。
一白胡子老道身形挺拔的背手立在门口,眼神愤怒的盯着徐叙。
这老头,想必就是那将徐叙引进门的师父了吧?
倒是有几分本事,明明此刻他应该留在青城市里替那考古队寻找西越公主的尸骨。
眼下却也回来的如此及时。
不知,他是否看到了前院的尸横遍地。
面对老头的滔天怒火,徐叙却只是极淡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当他再次抬眼时,眸中只剩下一片陌生到极致的冰冷与疏离,令那老头身形微微一颤。
“你当真……救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