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灯光永不熄灭,像上帝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灵魂。江诗韵漂浮在药物编织的混沌之海上,意识如同被海浪反复冲刷的浮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身体的剧痛被强行压制,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却在药物的罅隙间悄然苏醒——那是舞者对身体绝对的控制力,是无数次排练刻入骨髓的本能。
当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再次前来查房时,她正闭着眼,呼吸微弱。医生检查了监护仪数据,记录,然后像之前一样,用听诊器听她的心肺。冰凉的听诊头贴上她后背的瞬间,江诗韵那仅能微弱动弹的右手食指,在身侧的床单上,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节奏,敲击了三下。
不是摩斯电码,也不是任何已知的暗号。那是她早年排练一支现代舞时,为了记住某个极其复杂的节奏型,自己编创的身体记忆密码。三短,一长,两短。代表——「信、号、收、到」。
医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听诊器在她背上多停留了半秒。然后,他自然地直起身,对旁边的护士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转身离开。
没有眼神交流,没有只言片语。但江诗韵知道,他懂了。
希望,像一丝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药物迷雾。
几个小时后,药物浓度稍降,她被允许转入普通单人病房继续观察。环境稍好,但看守依旧严密。那个麻木的护工几乎寸步不离。
苏小雨获准每天一小时的探视。她带来了清淡的粥和小菜,红着眼圈,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给江诗韵。
“诗韵姐,你别担心,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苏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努力想传递一些温暖。
江诗韵看着她,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用目光示意苏小雨靠近一些。
苏小雨俯下身。
江诗韵用尽全身力气,用气声在她耳边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找……王……劲松……博客……”
苏小雨猛地睁大眼睛,眼中充满了惊愕和不解,但她看着江诗韵那双异常清醒、带着恳求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探视时间结束,苏小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江诗韵重新闭上眼,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那渺茫的传递上。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在身体被禁锢时,用残存的意志布下的,最后一着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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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的放风时间,是绝望中唯一能嗅到一丝外界气息的时刻。范俊武站在狭小天井的角落,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个瘦弱的年轻人。他依旧低着头,缩在人群边缘,像一只受惊的麻雀。
范俊武不动声色地,慢慢向他靠近。周围的犯人或闲聊,或发呆,看守的目光警惕地巡视着。
就在两人距离缩短到足以低语时,范俊武脚步一个“踉跄”,看似无意地撞了那年轻人一下。
“对不起。”范俊武低声道,声音快而清晰。
年轻人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范俊武借着身体遮挡,将一直攥在掌心、用早餐馒头屑黏合成的一小块“纸团”,迅速塞进了年轻人囚服胸前的口袋。动作快如闪电。
“青石巷,老陈。”他只用口型,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
年轻人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几乎是立刻低下头,死死捂住口袋的位置,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范俊武不再看他,若无其事地走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是一次赌博,赌这个年轻人的恐惧和对自由的渴望,能否压倒他对顾言深的畏惧。
他回到墙角,抬头望着被高墙切割成四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接下来,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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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雨离开医院后,没有回家。她找了个街角的公共电话亭,投入硬币,手指颤抖着按下查询台的号码。
“请……请帮我查一下,一个叫王劲松的记者,他……他有没有公开的联系方式?或者博客?”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结巴。
接线员报出了一个早已停用的座机号码,和一个博客地址——正是江诗韵之前找到的那个。
苏小雨记下博客地址,又接连跑了几个网吧,终于在一家环境嘈杂的地下网吧找到了能用的电脑。她登录那个界面古朴的博客,找到了那条一年前“路过者”的留言,尝试发送私信。
「王记者,江诗韵托我联系您。她有关于顾氏集团和锈蚀工厂的紧要证据,现人身安全受严重威胁,急需帮助。盼复。苏。」
发送。等待。屏幕没有任何回音。
苏小雨不甘心,又在搜索框里输入“王劲松 近期 活动”,跳出来的信息寥寥无几,只有几条几年前旧闻的转载。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网络的海洋里徒劳地打捞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网吧的计时器不断跳动着金额。绝望感渐渐攫住了她。她该怎么办?还能找谁?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通。
“是苏小雨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略显苍老的男声。
“我是……您是哪位?”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对方语气平静,“告诉你江诗韵,东西已收到。风起了,让她保重自己,等待。”
电话被挂断,只剩忙音。
苏小雨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心脏狂跳。东西已收到?风起了?是谁?是王劲松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不敢多想,立刻冲出网吧,想要赶回医院告诉江诗韵这个消息。然而,当她跑到医院门口时,却发现之前守在那里的几个便衣模样的人不见了,换成了两个穿着普通保安制服的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住院部大楼。
就在她即将踏入大门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箍住了她的腰,将她迅速拖向旁边停着的一辆黑色面包车!
“唔——!”苏小雨惊恐地挣扎,但力量悬殊太大。她被粗暴地塞进了车里,车门砰地关上,绝尘而去。
车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收起手机,对后座挣扎的苏小雨冷冷道:“苏小姐,我们老板想请你去做客。安静点,对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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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苏小雨被绑走的同时,那个看守所里的瘦弱年轻人,趁着去厕所的机会,躲在隔间里,颤抖着取出范俊武塞给他的那个小纸团。展开,上面是用血(范俊武咬破指尖)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妻病危,速联系青石巷陈医生,电话:13xxxxxxxxx」
下面还有一个极其简略的、代表“紧急”的符号。
年轻人看着那暗红色的字迹,脸色变幻不定。恐惧和一丝微弱的良知在激烈交战。最终,他咬了咬牙,将纸团吞进肚子里,然后走到洗手池边,用冷水狠狠泼了把脸。
当天下午,借着一次集体劳动的机会,他故意在搬运物品时“扭伤了脚”,被允许去医务室。在医务室,他趁医生不注意,用医务室的座机,快速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
“请……请问是青石巷的陈医生吗?”年轻人声音发颤,“我……我老婆病得很重,是范……范哥让我找您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知道了。”老陈医生只说了三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年轻人放下电话,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知道,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信息,如同投入静默深潭的石子,带着微弱的涟漪,向着未知的方向扩散开去。
暗渡陈仓,棋局在无人可见的角落,悄然挪动了一子。
而风暴的中心,顾言深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微笑。
猎网,正在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