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郑芝虎乘坐的舢板被梁丰的快艇死死咬住,险象环生之际,不远处,郑森所在的指挥舰上,也正经历着激烈的争执。
郑森眼睁睁看着叔父的旗舰“镇海号”沉没,又看到那条亡命奔逃的舢板被沧州快艇追击,目眦欲裂。
“转向!靠过去!接应二叔!”他一把抓住身旁的施琅,声音因急切而尖锐。
施琅的脸色同样难看,但他更多地是看着全局——曾经雄霸东南的郑家舰队,此刻已七零八落。
超过三分之一的战船正在熊熊燃烧,如同海面上的一座座烽火台。更多的船只则帆缆断裂,甲板狼藉,失去了机动能力和战斗意志。
而那个喷吐着黑烟的钢铁怪物“鲲鹏号”,仍在有条不紊地猎杀着任何还有抵抗迹象的目标。密集如爆豆般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沧州军的“海蛇”在无情地清除甲板上的有生力量。
“少主!不可!”
施琅反手紧紧握住郑森的手臂,语气沉重而急迫。
“为什么?难道你见死不救?”郑森眼睛都红了,甚至是用手去握腰间的长剑。
施琅脸色一变,单膝跪地,大声道:
“大势已去!大公子,你看这战场!我们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那铁船非人力可敌,那些快艇和火器也远超我等!再纠缠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葬送在这里!
郑家的血脉不能断,水师的种子必须保留!”
“那是我二叔!”郑森怒吼,眼睛通红几乎喷出火来。
“正因他是二爷,才更不能让您去送死!”施琅几乎是在咆哮。
他的眼睛是流露出绝望,带着哭腔说:“大公子!我们现在过去,非但救不了二爷,还会把这艘船和船上所有的弟兄都搭进去!
沧州军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他们不会留情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施琅的话,“鲲鹏号”的船尾主炮再次发出怒吼,一枚炮弹掠过他们船首不远处的海面,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那巨大的水柱和冲击波让整艘船都剧烈摇晃起来,也彻底动摇了郑森船上最后一丝抵抗的念头。
“可是,这让我有何颜面逃回泉州?要死大家一起死!”郑森声音带着绝望。
就在这时,一条奇怪的甲字快艇,竟然在桅杆上挂起了一面小小的白旗,径直朝着郑森的指挥船驶来。
快艇灵巧地避开漂浮物,在距离十几丈外停下,一名沧州水师小校用双手拢在嘴边,运足中气高声喊道:
“郑森公子听着!我家主公有令,念在昔日情分,以及公子曾对我沧州军有所助益,特网开一面,放你离去!速速退出战场,不得再参与战斗!否则,格杀勿论!”
喊话声在海风的呼啸、火焰的噼啪和零星的枪炮声中,清晰地传到了郑森和施琅的耳中。
郑森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失。这是赤裸裸的战场劝退,是胜利者的怜悯,更是对他郑森最大的羞辱!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施琅却如蒙大赦,急忙对郑森道:“大公子!听到了吗?刘体纯这是给了我们一条生路!快下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郑森没有理他,缓缓抽出了宝剑,一下子横在脖颈处。
施琅一见,吓得魂儿都飞了!一个纵身跳起,双手夺过了郑森的宝剑。
“大公子!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这么多弟兄还等着您的命令!千万……”
施琅泪流满面,大声喊道。
郑森脸色苍白,呆呆地望着战场,一言不发。
快艇上的沧州水师小校又喊话了。
“郑公子!我家主公说了,只要郑家军放下武器投降,我们将不再追杀!”
施琅一听,连忙对郑森说道:“大公子,听见了吧?刘体纯不会斩尽杀绝!我们马上赶回泉州,请主公定夺!”
说完,也不待郑森发话,转头对着舵手和水手们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升起所有能用的帆,转向东南,全速撤离!”
水手们早已胆寒,听到命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船帆艰难地调整着角度,借着混乱的气流和风势,开始缓缓转向。
郑森颓然松开了手,无力地靠在船舷上,望着那片已成炼狱的战场,望着那条还在被追逐的、载着他二叔的小舢板,两行热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知道,郑家海上不可战胜的神话,在今天,在这片长岛水域,彻底崩塌了。而他,成了依靠敌人“恩赐”才能苟活的逃亡者。
随着郑森这艘明显是指挥舰的船只率先升起满帆撤离,战场上残存的郑家船只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主心骨。他们本来就是海盗出身,依附郑家是为了富贵和生存,如今见败局已定,连主帅的亲侄子都跑了,哪里还有死战之心?
一面面白旗,开始在各艘尚未沉没或起火的郑家战船上仓促地升起。有的用床单,有的用衣服,甚至有的干脆把白色的里衬扯下来绑在竹竿上,拼命地摇晃。
“我们投降!”
“别打了!我们愿降!”
求饶声、哭喊声在各处响起。
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
梁丰的快艇依旧紧紧追着郑芝虎的舢板,但看到远处升起的众多白旗,他皱了皱眉,抬手示意手下暂缓射击。
“妈的,算他命大。”他啐了一口,知道在这种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再追杀一个落水狗,意义不大,反而可能影响受降。
而“鲲鹏号”也停止了炮击,那令人恐惧的轰鸣声终于暂时宁静了一些。
它那庞大的钢铁身躯静静地漂浮在满是残骸的海面上,烟囱依旧冒着黑烟,如同一个沉默的监工,俯瞰着这片被它亲手摧毁的战场。
夕阳的余晖终于彻底被地平线吞没,夜幕开始降临。
但长岛水域并未陷入黑暗,因为数十艘燃烧的战船提供了持续的光亮,将海面映照得一片诡谲的橘红。火光跳跃在漂浮的尸体、破碎的木板以及那些投降船只上水兵惊惧未定的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皮肉烧焦的恶臭。
海面上,得救的沧州军士兵在打捞落水的同袍,而更多的郑家降兵则被勒令跳下海,游到指定的快艇旁被捞起,或者被命令集中到几艘受损较轻的大船上,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陈镇海走出舰桥,站在“鲲鹏号”那冰冷的铁甲板上,深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死亡与胜利气息的空气。
他望着这片由钢铁、火焰和鲜血共同铸就的胜利场,心中豪情万丈,但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此战,沧州水师凭借技术代差取得了碾压性胜利,但战争的残酷,同样刻骨铭心。
远处,那些燃烧的船只残骸,如同为旧时代海上霸权举行的盛大葬礼的火炬,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帆影压了过来,那是方晖带着二十艘补给船前来。
望着海面上的火光,方晖心里面也是无比震撼。半天时间,歼灭了一支庞大的舰队,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