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颠簸,薛明蕙伏在谢珩怀里,唇边不断渗出鲜血。她攥紧他的衣襟,指尖冰凉。
前方火光渐密,营地绵延,北狄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忽然睁眼,一口鲜血喷在马鞍上。血顺着皮革蜿蜒流淌,竟勾勒出一座大帐的轮廓——四角帘后藏着弓手,地毯下埋着绊索,酒席旁的侍女袖中暗藏短刃。
“别进去。”她抓住谢珩的手腕,声音微颤,“里面有埋伏。”
谢珩低头看她,未语。他调转马头,径直朝主帐而去。
风沙扑面,她闭了闭眼,又咳出一口血,落在手中的判官笔上。铁笔沾血湿滑,她却握得更紧。
马停在主帐外。谢珩翻身下马,将她抱进侧旁的小帐篷。内里铺着厚毯,她躺下时身子一颤,再度呕出鲜血。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他安排人守在帐外。
她想撑起身,手臂无力,试了两次才勉强扶住床沿。唇干舌裂,喉咙如火烧般灼痛。
“你要走?”她盯着他。
谢珩立于帐门处,黑袍衬得身形高峻。他回身望她一眼,走近几步,从腰间抽出那支判官笔。
寒光一闪,笔尖抵上她的脖颈。
她屏住呼吸。
“等我回来。”他说,“一个时辰,若我没出来,你就带人杀出去。这是命令。”
她望着他,眼中没有泪,只有一股狠劲在燃烧。
“你要是不让我跟,我就死在这儿。”她说,“我不走。”
谢珩手腕一顿,笔尖微微下压,划破她肌肤,一道细血缓缓流下。
他俯身,用拇指轻轻抹去那道血痕,动作极轻,仿佛怕弄疼她。
“听话。”他说,“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她咬住干裂的嘴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支铁笔仍紧紧攥在手中,边缘磨破了皮,血与汗混在一起。
“你答应我。”她低声说,“一定要活着回来。”
谢珩没有回答。他收回判官笔,转身离去。
帐帘掀开又落下,风灌进来一瞬,随即归于寂静。
她蜷缩在榻上,耳朵听着外面动静。远处鼓乐响起,宴席开始了。
她数着心跳,也在数着时间。
主帐内灯火通明。
谢珩步入帐中,众人目光齐聚。北狄王高坐上位,右眼覆着金罩,左手摩挲着狼牙挂坠。
“谢世子来了。”他笑,“我还以为你不肯赏脸。”
谢珩拱手:“王爷相邀,岂敢不来。”
他在下首落座。案上摆着酒碗,酒面油光浮动。他扫视四周——帘幕太厚,地毯纹路繁杂,侍女端盘太过沉稳,皆非寻常。
他端起酒碗,眼角余光瞥见左侧帘子微动,似有人倚靠其后。
北狄王举杯:“今日议和,诸位共饮。”
众人举碗,谢珩亦举,却未饮,悄然将酒倾于脚边。
地面洇湿一片。
北狄王眯眼:“这是何意?”
“此酒有毒。”谢珩放下碗,“饮之即死。”
北狄王大笑,拍案而起:“好个谢珩!你说有毒,可有凭证?”
“王爷若真心议和,为何四角藏弓?地毯下设绊索,防的是谁?”谢珩冷声问。
帐中骤然安静。
乐声止歇,舞者退至墙边。
北狄王仍在笑,眼神却已转寒:“你知道还敢来?”
“因为我知道,你现在不敢杀我。”谢珩起身,“你在等别人动手。可你手下未必都听命于你。方才左侧那人,手已触弓。若他射箭,你此刻已死。”
北狄王默然片刻,挥手示意。
帘幕拉开,一名黑衣人走出,跪地叩首。
“杀了他。”北狄王下令。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滚至桌下。
鲜血溅上酒碗边缘。
谢珩神色不动,眉峰未动分毫。
“你不怕死?”北狄王问。
“怕。”谢珩答,“但我更怕失信。”
“信谁?”
“一个快死的人。”他望向帐外,“她在等我回去。我说过,要让她亲眼看着我把你的椅子踩碎。”
北狄王冷笑:“那你今日,注定让她失望。”
他连拍三掌。
鼓声骤起,八名壮汉抬着一只黑箱入帐,置于中央。
箱盖开启,露出一幅画卷。
谢珩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缩。
画中城门烈焰冲天,写着“承天门”。角落一行小字:子时焚诏,新君登基。
“这是二皇子所赠。”北狄王道,“你一点头,北狄大军助他入宫。事成之后,江南六州归我。”
谢珩冷笑:“你们想让我作证?”
“不。”北狄王摇头,“我要你亲手烧了这画。让天下人都知,是你支持新君登基。”
帐中所有人目光如钉,紧盯他。
谢珩静立数息,伸手取画。
指尖刚触画卷,外面忽地“咚”一声响。
像是有人倒地。
紧接着,外头骚乱四起。
北狄王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冲入,面色惨白:“报大王,偏帐……那个女人不见了!”
谢珩猛然抬头。
北狄王怒极反笑:“好啊,你们早有预谋!来人——”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而至。
一支长箭穿帘而入,钉入地面,距谢珩脚边不过半尺。
紧接着又是两箭,分别射向两侧藏人之处。一人闷哼,肩头中箭,跌倒在地。
帐门被猛地掀开。
一道身影踉跄跌入。
是薛明蕙。
她披着单薄披帛,面色苍白如纸,一手扶门,一手紧握判官笔。脚下拖着一道血痕,从帐外一直蜿蜒到她足边。
她喘息着,抬眼看向谢珩。
“我……来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