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矿车换轨的间隙。
周凡拖着风钻回到工具坑，鞋底踩碎一滩结了壳的废水，脆声像枯骨断裂。
灯管闪烁，他弯腰检查钻头，却瞥见岩缝深处一点幽蓝——米粒大小，棱面折射，像把夜空锁进了尘埃。
“能量碎晶……”
呼吸骤然滚烫。
在深蓝科技的定价表里，哪怕最下品的碎晶，也能换到三天口粮或一支抗辐射针。
更高的纯度，则意味着离开锈带的船票——传说黑市收购价可达五十点贡献值，相当于矿工半年的血汗。
周凡用指甲抠挖，岩屑迸溅，碎晶掉进掌心，冰凉得几乎灼痛。
他迅速把它塞进防尘衣内袋，与那日咳出的血痂贴在一起，心跳声大得像第二台风钻。
“喂，F-7032！发什么愣？”
远处监工的手电扫来，他慌忙低头，装作整理皮带。
光柱在背上游走几秒，移开。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碎晶在胸口低语：逃、逃、逃。
……
夜班收工，棚户区边缘的“酸酒摊”亮起紫霓虹。
摊主用旧电池电解出工业酒精，兑水、加柠檬酸、撒糖精，一杯卖零点五个工分。
味道像生锈的锯条，却是矿工唯一能买到的醉。
周凡平日从不靠近，今晚却鬼使神差地攥着半块压缩饼干，换了一小杯。
他想听醉话——有关上城区、有关希望。
棚布外雨丝灰白，棚内烟雾缭绕。
三五矿工围坐在弹药箱拼成的桌旁，面罩垂在颈侧，露出被辐射灼伤的溃烂唇角。
“……老子当年给御主老爷修过外墙，亲眼瞧见！”
红鼻子的老矿工拍桌，杯里液体晃成电光。
“上城区，那才叫天界！空气是甜的，用净化塔吹出来的花香；水从管道直接喝，不带一点锈味；女人穿白袍，袍子薄得能看见——”
他发出猥琐笑声，牵动了脸上伤疤，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御主老爷们一顿饭，得用三颗将级兽元熬汤，喝一口，能延寿半年！”
“他们出门坐浮空艇，艇底镶皇级畸变兽的晶核，飞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像鬼。”
众人啧啧，眼里反射出并不存在的金辉。
“还有荒坂佣兵团，知道吧？”
老矿工压低嗓音，仿佛隔墙有耳。
“那帮疯子专挑废墟深处狩猎，杀将级象犀跟切菜似的。听说上个月，他们搞到一枚王级兽元，卖给苍穹殿，换了一整座小型堡垒！”
“啧啧，王级……”
叹息声此起彼伏，像寒夜里的烛火，明知遥不可及，仍忍不住伸手。
周凡靠在角落，碎晶贴着肋骨，酒精在血管里点火。
他想象浮空艇掠过头顶，想象自己站在皇级晶核投下的阴影里，想象动力鞭无法再触及他的后背。
碎晶仿佛回应他的心跳，幽蓝脉动一闪而逝，像在说：你也能。
……
醉话持续到哨声逼近。
监工队的手电劈开雨幕，人群作鸟兽散。
周凡把最后一口酸酒倒进喉咙，灼烧感滚过咳血的创口，他却觉得轻——仿佛一脚就能踏出锈带。
回通铺的路上，他刻意绕远，经过废料山。
那里堆满淘汰的机械臂、裂开的过滤罐、扭曲钢筋，在夜雨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哀鸣。
他摸索到一处锈洞，把碎晶埋进空铁盒，再盖三块废板——这是他的银行、他的船票、他的未来。
雨越下越大，灰雪与泥水混成浆，灌进靴底。
他却忍不住笑，笑得肩背颤抖，像要把这几个月的血与尘一起咳出来。
“等着。”
他对着黑漆漆的天幕，无声开口。
“我会浮上去。”
……
次日，早班点名。
雨停了，空气里却裹了层湿冷的铅。
周凡站在队列，唇色发白，眼底却燃着一点亮。
巴克尔拎着动力鞭踱来，金属靴跟敲出死亡节拍。
“昨夜，有人偷带矿石回棚。”
他咧嘴，金牙泛寒。
“自觉站出来，十鞭。等我搜到——三十鞭，加三天吊刑。”
队列凝固。
周凡心脏猛地提到喉口，指尖瞬间冰凉。
碎晶还埋在废料山，可防尘衣内袋却留着昨夜把玩时掉下的几粒矿屑——蓝得刺眼。
巴克尔停在他面前。
“F-7032，你抖什么？”
鞭柄挑起周凡下颌，电机低频震颤，像蜂群在耳膜筑巢。
“没、没事……”
“张嘴。”
巴克尔忽然掐住他两颊，另一只手伸进衣袋，指甲划过肋间伤口，血珠渗出。
几粒蓝色矿屑被掏出来，在阳光下闪出审判的光。
“很好。”
巴克尔笑了，露出完整的八颗金牙。
广场瞬间清空一圈。
动力鞭“嗡”地弹直，高频震荡带起空气尖啸。
第一鞭落在左肩，衣布炸成布蝶，血线顺着锁骨爬进领口。
第二鞭横扫背部，旧伤迸裂，湿红迅速晕开。
第三鞭缠住脚踝，巴克尔猛力一扯，周凡重重跪地，膝盖撞碎一块硅片，疼得眼前发黑。
“废料也敢偷吃？”
第四鞭落下，世界变白。
……
再睁眼时，他已趴在通铺垫子上，后背火烧般跳动。
有人给他盖了条破毯，毯角滴着水，不知是雨还是别人的血。
窗外，夜班矿工列队经过，脚步声像遥远闷雷。
碎晶还在废料山，安全。
可身体却像被拆散的零件，每一次呼吸都发出错位的咔响。
他把脸埋进臂弯，喉咙里发出极低、极哑的笑声，像砂纸磨过铁片。
“三十鞭……”
“王级兽元……”
“浮空艇……”
意识在剧痛与幻觉间漂流。
胸口，那块碎晶隔着铁盒与皮肉，仍一闪一闪，像远在天边的导航灯。
鞭伤会结痂，矿屑会被搜走，但念头一旦点燃，就再也不是鞭子能熄灭的了。
他沉沉昏睡，梦里出现一条河——
河水由光构成，从锈带流向天际，他站在筏上，手里握着一枚蓝得发白的晶核，像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