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日头已近中天,将屋檐下的冰棱照得晶莹剔透,却也驱不散那浸骨的寒意。
桑宁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侧首看向身旁的佟佳仙蕊,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熟稔,邀请道:“贵妃姐姐,这时辰眼瞧着快到用午膳的点儿了,不如一同去我宫里随便用些?也省得你再往回折腾。”
佟佳贵妃略一犹豫,目光飞快地扫过桑宁和圆姐,见二人神色坦然,并非客套,终是点了点头,唇角也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皇后娘娘相邀,臣妾岂敢推辞?那便叨扰了。”
圆姐见状,眉眼弯弯,笑道:“既如此热闹,不如把敬嫔姐姐也唤来可好?人多也热闹些。”
桑宁自然无有不允,抚掌笑道:“自是好的!圆姐儿,快遣个人去请。”
圆姐便回头对跟在身后的玛琭低声吩咐:“你脚程快,回永和宫去请敬嫔姐姐,就说皇后娘娘留贵妃和我在坤宁宫用午膳,请她一道过来。”
玛琭利落地应了声“嗻”,转身便小跑着去了。
三人回到坤宁宫,暖阁里的膳桌早已布置妥当,虽非正式筵席,却也精致丰盛,八冷八热,汤品点心,一应俱全。桑宁脱下厚重的吉服,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显得自在了许多。她看着满桌菜肴,对绯云道:“去,再添两道爽口下酒的小菜,把昨日那杏花村再温一壶来。”
圆姐闻言,不禁失笑,揶揄道:“我的皇后娘娘,昨夜里还没喝够?这大晌午的,刚请安回来就要吃酒?”
桑宁笑嘻嘻地挽住她的胳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哎呀,这不是新年伊始,心里头高兴嘛!再说了,昨日那是国宴,拘束得很,今日就咱们姐妹几个,小酌几杯,助助兴嘛!”
佟佳仙蕊在一旁看着她们姐妹互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也笑着接口:“臣妾倒是在皇后娘娘这儿沾光了。往日里在承乾宫,最多也就是自己独饮一杯,难免冷清。今日有几位姐妹作伴,想来定是畅快许多。”
正说笑着,外头通传敬嫔到了。完颜蔓儿快步进来,先规规矩矩地向桑宁行了礼,又向贵妃和圆姐见了礼,这才笑吟吟地问道:“方才在门外就听见笑声,贵妃姐姐在说什么畅快之事?难不成是咱们皇后娘娘这儿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圆姐拉着她坐下,给她递了杯热茶暖手,笑道:“这大年初一,风和日丽,姐妹们能抛却琐事,对坐而饮,闲话家常,难道还不是极好的事情吗?”
佟佳贵妃也难得地朗声笑了笑,附和道:“安嫔妹妹这话说的在理!正是如此。”
桑宁见人都齐了,便招呼道:“好了好了,姐姐们快都入席吧。我这肚子可真是饿了,早起就去慈宁宫,只匆匆垫了两口点心,现在能吞下一头牛!”
众人笑着落座,宫人们鱼贯上前布菜斟酒。几杯温热的杏花村下肚,席间的气氛越发融洽,连佟佳贵妃眉宇间那惯有的矜持也淡化了不少。
敬嫔蔓儿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说来,我来时的路上,瞧见荣嫔抱着三阿哥,脚步匆匆地往延禧宫方向去了,惠嫔身边的宫女还在宫门口迎着。”
圆姐接口道:“她二人是同批入宫的,情分自然比旁人深厚些。荣嫔经历丧子之痛,如今有三阿哥在身边,惠嫔多去宽慰陪伴,也是应当的。”
佟佳贵妃执着酒杯,若有所思,缓缓道:“说起来,你们几位似乎都是康熙十年那次大选入宫的吧?”
桑宁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是啊,那年是最后一次大选了,规模不小。”她语气里带着些回忆。
佟佳贵妃目光微闪,仿佛不经意地提起:“那年,臣妾家中一个远房的堂妹,似乎也入了宫。后来……听说是在宫里犯了事,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陈年旧闻。
桑宁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脸上轻松的笑意淡了下去,冷哼一声:“可不是嘛!提起她我就来气!当初她嫉妒心起,竟用掺了东西的护甲害我,差点毁了我的脸!念在你佟家的面子上,才留她一条性命,送去庙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已是天大的恩典!”她虽已贵为皇后,提起这等暗害之事,依旧意难平。
圆姐轻轻拍了拍桑宁的手背以示安抚,语气平和地分析道:“无非是利令智昏,为了争宠,什么腌臜手段都使得出来。”
佟佳贵妃饮尽杯中酒,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与了然:“为了皇上?真是鼠目寸光,愚蠢至极!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妃嫔成群?为了独占圣心就行此恶毒之事,简直是自取灭亡。”
敬嫔也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压低了声音:“谁说不是呢!当时事情闹出来,我和雅利奇姐姐吓得够呛,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从她住的宫苑附近走,就怕她一个不舒心,跳出来挠花我们的脸!”
“雅利奇?”佟佳贵妃挑了挑眉,露出询问的神色,“这名字听着像是蒙古格格?”
圆姐代为解释道:“是,先前科尔沁送来的一位格格,性子爽利。后来……蒙皇上和太皇太后恩典,准其归家,听闻年底已经再嫁了,如今过得不错。”
佟佳贵妃点了点头:“那倒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她似乎对那批入宫的秀女很感兴趣,又追问道:“当时与你们一同的,似乎还有一位?叶赫那拉家的?”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桑宁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嘴唇微抿,沉默了。敬嫔更是低下头,不敢接话,只顾着夹眼前的菜。
只有圆姐,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她稳了稳心神,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些,回道:“贵妃姐姐说的是……哎,也是命数。那位叶赫那拉姐姐,后来……得了急病,没能熬过去,殁了。”
佟佳仙蕊眸光微动,看着瞬间变化的氛围,心中已然明了,那所谓的急病恐怕另有隐情。她不再深究,只是顺着圆姐的话,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惋惜:“原来如此,那真是红颜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