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的手从控制台滑下来，指尖还沾着血和灰。他没去擦，只是低头看了眼掌心。那上面有裂开的茧，有烧伤的疤，还有半片泡面调料包的碎屑。他动了动手指，把碎屑弹掉。
监控屏亮着。屏障纹路已经不再跳动，像凝固的金线，缠在原本撕裂的空间上。星轨重新连成片，北极光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像是松了口气。
“所有人。”他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别碰控制系统，先稳住呼吸。”
没人动。也没人说话。他们都在等，等这艘破船是不是还会炸，等外面那片黑里会不会再钻出什么东西。
江无涯撑着站直，一步步走到舷窗前。玻璃外，银色漩涡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飘落的光点。它们不像是雨，也不像雪，就是一粒粒金色的小东西，轻轻往下坠。落在船体上的瞬间，发出极轻的“叮”一声，像是硬币掉进铁罐。
船身表面开始泛光。一层薄薄的金色膜慢慢铺开，像有人拿刷子从头到尾涂了一遍。裂缝被盖住，烧焦的装甲板边缘也变得光滑。破损的传感器一根根亮起绿灯。
“这玩意儿……”联邦技术员忽然往前凑，手伸向通风口。一滴金雨顺着气流飘进来，落在他掌心。
他没缩手。那滴雨没烫人，反而往皮肤里钻，像是被吸进去一样。他眨了眨眼，眼神忽然清明了许多，嘴里喃喃：“是干净的能量。没有毒，没有记忆残留。”
赵铁柱的女儿立马掏出个玻璃瓶，踮脚去接从缝隙飘进来的雨滴。“爸爸！我能装一瓶！”她晃了晃瓶子，里面已经有三四颗金点在打转，“黑市肯定抢着要，十车钢筋都换不来！”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铁皮猪突然哼了一声。
它趴在地上，机体还在冒烟，电子眼红光微弱。可它的磁悬浮盾牌却缓缓升起，浮在半空。盾面上，光影流动，渐渐显出一幅画面：晾衣杆上挂着彩布，纸鹤一只只飞过屋顶，童童带着六个孩子在空地上放风筝。背景是他们亲手建起来的小区，墙上有用油漆画的笑脸，门口还贴着过年时剩下的对联。
“哎？”赵铁柱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这不是咱们那儿吗？”
其他人也看到了。有人低头搓了搓脸，有人靠墙坐了下来。一个一直握枪的队员松开手指，让枪管垂到地面。
江无涯转过身。他看着这群人，满脸烟灰，衣服破烂，有的胳膊上还缠着厕纸绷带。但他们都在笑，哪怕只是嘴角动了一下。
他说：“我们做到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点轻。但整个驾驶舱一下子安静了。
这不是说赢了。也不是说安全了。就是确认了一件事——他们都还活着。
饭桶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它肚子不再鼓胀，走路也不晃了。它鼻子拱了拱江无涯的手臂，哼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刚才那句话。
然后它张开嘴。
一朵纸花掉了出来。
白色，折得很整齐，花瓣边缘有些发黄。是陈卫生以前用再生纸做的那种，补给站新年时墙上贴过一排。没人想到它居然偷偷藏了一朵在储物囊里。
饭桶用鼻子轻轻一顶。纸花飘起来，随气流散开。一片花瓣落在联邦技术员肩上，一片挂在赵铁柱女儿的辫子上，一片卡在一个队员的枪带缝里。
江无涯没躲。一片落在他胸前，正好盖住制服上的血迹。
他没去拿掉。
铁皮猪的盾牌还在发光，映着小区的影子。虽然暗了几次，又亮起来，像是电量不足，但它一直没灭。
赵铁柱把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她抱着玻璃瓶，仰头问：“爸爸，咱们回家的时候，还能看到这样的雨吗？”
赵铁柱没说话。他只是伸手，把她搂得更紧。
其他人也开始低声说话。
“回去第一顿想吃啥？”
“泡面。”
“我也是。”
“加肠那种。”
“双倍蛋。”
“能有热汤就行。”
江无涯靠着控制台站着。他肋骨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制服下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觉得轻松了。不是因为战斗结束，是因为这些人还在说话，还在开玩笑，还在想着下一顿饭。
他抬起手，摸了摸战术袋。湿纸巾没了，螺丝也不见了。只剩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上面写着“泡面猴本周侦查报告：发现三箱老坛酸菜，位置b7仓库”。
他把它拿出来，看了看，塞回口袋。
通讯器响了。
“江哥！”童童的声音，“你看见了吗？天上全是金点！像过年撒的彩纸！”
“看见了。”
“咱们赢了吧？”
“还没。”
“那……也算打了个平手？”
江无涯没回答。他抬头看主屏幕。外部视角里，夜空恢复平静。那艘巨大的黑色原型舰仍悬在云层下方，一动不动。船身上“新世界·原型舰”几个字清晰可见，像一块墓碑。
但他没下令攻击。
他知道现在不能动。全船能源只剩7%，自动驾驶没启动，铁皮猪随时可能断电。他们需要时间，需要喘息。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场金色的雨继续落下。
饭桶趴在他脚边，鼻子喷出一小团热气，像是睡着了。
铁皮猪的盾牌闪了闪，小区的画面淡了一下，又浮现出来。
江无涯左手垂下，指尖微微颤动。一滴金雨从通风口飘进来，落在他中指上。没有灼烧感，只有一点温。
他没甩掉。
远处，赵铁柱的女儿把玻璃瓶举高，对着灯光照了照。“爸爸，你看，亮晶晶的。”
赵铁柱嗯了一声，下巴抵在她头顶。
驾驶舱里，有人开始打哈欠。有人脱下鞋倒出灰。有人默默检查弹药，数着剩下几颗子弹。
江无涯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他看向监控屏。屏障稳定，能量读数平稳，外部无异常信号。北极光流转，像一条缓慢游动的鱼。
他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胸前那片纸花瓣。
它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