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核殿的巨门并非寻常材质，触手是一种温润却坚不可摧的玉石质感，其上流转的符文比禁库所见更加古老深邃，仅仅是靠近，便能感到灵魂被无形之力洗涤、压制。门缝间隐约逸散出的，并非狂暴魔息，而是一种沉凝如星核、却又带着微妙生命律动的浩瀚能量。
这便是魔宫真正的心脏，维系整个魔域根基的所在。
妖姬的手按在门上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处，指尖残余的暗金血珠渗入，门扉无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更磅礴的能量波动扑面而来，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压迫，反而有种回归母体般的安然。
殿内景象出乎顾白预料。
没有狰狞的阵法核心，也没有翻滚的魔气漩涡。广阔殿宇中央，只有一株巨大无比的、枝干呈暗银色的奇异古树，其根系深深扎入下方看不见的虚空，枝叶则向上蔓延，没入殿顶缥缈的云气之中。树上无花无果，唯有叶片晶莹剔透，脉络间流淌着静谧的幽蓝光芒，与点缀其间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微小光点交相辉映。
树下，是一泓清澈见底的池水，水底铺满温润白玉，池心静静悬浮着一枚约拳头大小、不规则的多棱晶体。它通体深邃，内里却仿佛蕴藏着一条微缩的银河，无数细碎光尘缓慢旋转、生灭。这便是魔核。
此刻，这枚魔核的光芒却显得有些紊乱。核心处的银河旋转过快，边缘处不时爆开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破裂般的猩红丝线，每一次闪现，都引得整个大殿能量场一阵轻微扭曲，那株古树的枝叶也随之不安颤动。
显然，外界祭坛的冲击虽被阻止，余波仍干扰了它的平衡。
妖姬松开顾白的手，踉跄着走到池边，望着那枚躁动不安的魔核，琉璃色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与疲惫。她缓缓跪坐下来，伸出那只未染血的手，指尖微颤，试图虚按向魔核，调动所剩无几的魔元进行安抚。
然而她的魔元甫一接近，魔核边缘的猩红丝线反而如同受到刺激般骤然亮起，反击般窜出一缕污秽气息，顺着她指尖就要反噬！
“别用魔元！”顾白急喝出声，下意识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开！
那缕污秽气息击空，消散在池水上空，发出嗤嗤轻响。
妖姬猝不及防被他拉得向后一仰，跌入他怀中。两人皆是一身伤血，气息奄奄，这般撞击都疼得闷哼出声。
“你……”她抬眼瞪他，眸中惊怒未消，却更深处是一丝后怕。方才若被那污秽气息侵入，她此刻本就油尽灯枯的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魔核已被污染排斥魔元……】心声沉重，【……怎么办……】
顾白扶着她瘦削的肩头，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枚魔核。脚踝锁魂链再次传来灼热，眉心源符印记自发流转，传递出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清理”的渴望。
“让我试试。”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妖姬猛地抓住他胳膊：“不行！源符之力至正，与此刻躁动的魔核剧烈冲突，稍有不慎反而会引发更大爆炸！”这是她千年来的认知，是刻入骨髓的警惕。
“不是摧毁，”顾白低头看她，眼神亮得惊人，“是平衡。就像在禁库那样。”
他抬起两人至今仍紧握在一起的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上面还沾染着彼此的血污，冰冷与温热交织。
“你告诉我魔核的感受，它的痛苦，它的渴望……我引导源符，你来判断力度与方向。”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的力量相克，但我们的目标此刻一致——救它，也救我们自己。”
“相信我。”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重，目光灼灼，不容回避。
妖姬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两人交握的、脏污不堪的手，看着他眼中那簇陌生的、却莫名让人心安的火焰。脑海中闪过禁库中黑金交融的光柱，闪过他抡起锁链砸向魔物的背影，闪过那不顾一切燃烧魂血催动的上古禁术……
【……相信他？】心声在颤抖，【将魔核……将魔域的命运……交托于一个人族？一个身负源符的……】
可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混乱挣扎尽数沉淀，化为一片孤注一掷的冰冷平静。
“好。”一个字，重若千钧。
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指向魔核：“它的核心在恐惧……那些猩红丝线像毒虫啃噬……西南角的光尘运转滞涩……需要……温和的推力……”
顾白凝神，依言引导眉心源符之力。这一次，不再是之前情急下的狂暴输出，而是极其细微的一缕，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如同温润溪流，缓缓渡向魔核西南角。
淡金光芒触及魔核瞬间，那枚晶体猛地一颤！边缘猩红丝线骤然亮起，似要反抗！
“收三分力！绕行！从侧翼切入！”妖姬急声指导，声音紧绷。
顾白立刻照做，精神力高度集中，精准操控着那缕金芒，如绣花般绕过猩红反扑，轻柔地渗入那片滞涩区域。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那缕源符之力并未与魔核能量冲突爆炸，反而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轻梳理着那些紊乱的光尘，将其一点点推回应有的轨迹！所过之处，猩红丝线如遇克星，纷纷退缩淡化！
有效！
两人眼中同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正东方！有裂痕隐现！需要滋养修复！”妖姬语速更快，指引愈发精准。
顾白毫不迟疑，引导源符之力流转而去。这一次，那力量在他操控下，竟带上了些许温和的生机，缓缓滋润着那细微的裂痕。
他们一个感知述说，一个引导操控。配合从最初的生涩磕绊，迅速变得默契起来。精神力通过紧握的双手毫无保留地交织在一起，仿佛共用同一个感知，同一个念头。
锁魂链在他们之间微微嗡鸣，不再灼痛，反而如同桥梁，和谐地传导着两种截然不同却此刻完美互补的力量。
魔核的躁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核心银河旋转渐趋平稳，猩红丝线节节败退、消散。那株古树的枝叶停止了颤抖，流转的幽蓝光芒变得更加柔和静谧。
整个大殿的能量场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圆融浑厚。
当最后一缕猩红丝线被源符之力净化消散，魔核彻底恢复平静，缓缓自转，内里星河璀璨，光华内蕴。
成功了。
彻彻底底的、超出所有古籍记载的、完美的成功！
两人同时脱力，向后瘫倒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手却依旧紧紧握着，谁也没有松开。
胸膛剧烈起伏，汗水与血污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却都望着殿顶缥缈的云气，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震撼，在胸腔里冲撞。
【……竟然……真的可以……】妖姬的心声带着颤抖的、无法置信的狂喜，【……源符与魔核……并非只有毁灭……】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同样力竭却眼眸发亮的顾白。
此刻，什么种族隔阂，什么血仇旧怨，什么魔主尊严，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唯有掌心传来的温度，唯有方才那心神合一、共渡危劫的契合感，无比真实。
顾白也转过头看她。四目相对，皆看到对方眼中倒映出的、狼狈却明亮的自己。
许多未曾宣之于口的东西，在这一刻悄然流淌，心照不宣。
短暂的静谧被顾白脚踝上锁链的又一次轻微嗡鸣打破。灼热感再起，却不再指向魔核，而是指向殿内另一个方向——那株巨大的古树。
“那里……好像有什么……”顾白撑起身子，望向古树根部。
妖姬也随之望去，眉头微蹙：“那是祖魔树，魔宫根基所在。据传……魔宫初建时便已存在，甚至更早……”
两人相互搀扶着，艰难走到树下。
靠近了，才发觉祖魔树巨大的根系盘根错节，其中一部分竟缠绕着一块非金非玉、通体漆黑、却隐隐流动着暗红血丝的令牌。令牌半埋土中，散发出的气息与魔核、与锁魂链皆不相同，更加古老晦涩，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
锁魂链的灼热，正是源于此物。
“这是何物？”顾白问。他体内的源符对此物传出强烈的排斥与警惕。
妖姬凝视那令牌，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异常，甚至闪过一丝惊惧。
“……‘万魔血令’……”她声音干涩，“……传说中，能号令魔渊最深处那些古老秽物的……禁忌之物。早已失落万年……为何会在此？”
她似乎想到什么，猛地看向顾白脚踝锁魂链，又看向那血令，瞳孔骤缩。
【……锁魂链异动……不止感应魔核与封印……它还在……压制这血令？！】
就在这时，那万魔血令上的暗红血丝忽然亮了一瞬！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恶毒的意念如同尖针，骤然刺向两人紧握的手！
“小心！”妖姬反应极快，猛地将顾白的手甩开！
那恶毒意念击空，却没入祖魔树根系，消失无踪。
两人皆是一惊，再看那血令，已恢复死寂，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顾白的手背之上，却留下了一道极淡的红痕，隐隐作痛。
妖姬一把抓过他的手，查看那红痕，脸色难看至极。
【……血咒标记？！】心声惊怒交加，【……竟然能透过魂契连接试图侵蚀？！】
她猛地抬头，看向殿外方向，目光穿透重重宫墙，望向魔域深处。
“焱魇背后……果然还有人。”她声音冰冷，杀意重新凝聚，“能接触到万魔血令，并将其悄无声息藏于祖魔树下……所图非小。”
刚刚缓解的危机感，再次如阴云般笼罩而下。
顾白握紧手掌，感受着那红痕传来的微弱刺痛，又看向身旁眉宇间覆上寒霜的妖姬。
前路，似乎刚刚清晰，又陷入更深的迷雾。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反手，重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
“一起。”
他轻声道。
妖姬怔了怔，眼底寒霜渐消，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回握住他的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