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市集风波
青山镇的市集，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开集，便是这方圆几十里内最热闹的所在。四乡八村的乡民，邻近县城的行商，都会在这一天汇聚于此，将青石板铺就的主街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混杂着新鲜蔬果的泥土气、熟食摊子的油脂香、药材的清苦味，以及鼎沸的人声，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生动的市井画卷。
赵青山和江怀柔今日也起了个大早，准备采买些过冬的物资。赵青山那身显眼的魁梧体格，即便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短打，在人群中依然如鹤立鸡群。他肩上扛着个巨大的空麻袋，准备用来装米面，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护着身边的江怀柔，生怕她被拥挤的人流磕碰到。
江怀柔挎着个竹篮，里面已经放了几样刚买的针线和一块柔软的棉布，她打算给赵青山做件新内衫。她看着赵青山那副如临大敌、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模样，不由得抿嘴轻笑，心里像是被温泉水泡过一般，暖融融的。这样的日子，平静、踏实，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
“青山哥，我们去前面看看粮食铺子吧，家里的米快见底了。”江怀柔柔声道。
“好。”赵青山应着，目光却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即便在看似最安全的地方，也保持着一种本能的警惕。他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镇上的几个游手好闲的痞子，正聚在一个卖劣质胭脂的摊子前，对着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挤眉弄眼。赵青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记得前些天就是这几个家伙想强占老王头辛苦砍来的柴火，被他撞见，呵斥了几句，当时那几个家伙慑于他的气势，灰溜溜地走了，但眼神里的怨毒却藏不住。
江怀柔察觉到他瞬间的紧绷，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别理会他们，我们买完东西就回去。”
赵青山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护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在市集的另一头，化名“萧默”的萧少峰，也出现在了人流中。他与赵青山的画风截然不同。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色布衣，衬得他身形挺拔而瘦削，头上戴着一顶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薄唇。他看起来就像个沉默寡言的猎户或者孤僻的农夫，手里提着两只肥硕的山鸡和一只皮毛完好的野兔，显然是来售卖猎物，换取日常用度的。
他行走在喧闹的市集中，却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周围的人流似乎都会下意识地与他保持一丝微妙的距离。他的步伐不快，却极稳，目光在斗笠的阴影下缓缓移动，看似随意，实则已将周遭的一切动静尽收眼底。他来到一个相熟的杂货摊前，将猎物放下，与摊主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低沉而平淡。
就在交易即将完成，萧少峰接过几串铜钱准备离开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了不远处的药材摊。下一刻，他的身形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
药材摊前，站着一位身着素雅青衣的女子，正是易容化名“阿澜”的韩书澜。她正微微俯身，仔细地挑选着摊上的草药，侧脸线条柔和，专注的神情竟与萧少峰记忆中某个刻骨铭心的身影有着惊人的神似。尤其是那低垂的眼睫和抿起的唇线，几乎要与他心底那抹不敢触碰的痛重合。
萧少峰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铜钱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才将他从那一瞬间的恍惚中拉回现实。他迅速移开视线，心底涌起一股混杂着刺痛与烦躁的情绪。怎么会……明明是不同的容貌，为何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她”的影子？是思念成狂，产生了错觉，还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翻腾的心绪，决定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这女子身上透着古怪，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感到不安，他不想与之再有过多牵扯。
然而，命运的丝线似乎并不想如他所愿。
赵青山和江怀柔刚在粮食铺称好了米面，付完钱，赵青山正轻松地将那足有百斤重的米袋扛上肩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和一声女子的惊呼。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韩书澜正被以“黑三”为首的那几个地痞拦在了路中央。黑三咧着一口黄牙，嬉皮笑脸地伸手想去摸韩书澜挎着的药篮：“哟，这不是阿澜姑娘吗？采这么多药，一个人拿得动吗？让哥哥们帮你拿啊？”
韩书澜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脏手，眉头微蹙，声音却还算平静：“不劳费心，我自己拿得动。”
“别这么见外嘛！”另一个瘦高个痞子堵住了她的退路，“哥几个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心疼你，陪你说说话咋了？”
周围的乡民大多敢怒不敢言，这黑三是镇上一霸，据说跟县衙里的差役有些沾亲带故，寻常百姓都不愿招惹。
江怀柔见状，脸上立刻浮现出担忧之色，下意识地抓紧了赵青山的胳膊。赵青山那双浓眉瞬间拧成了一个结，他将肩上的米袋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沉声道：“怀柔，你在这里等着。”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黑三！”赵青山声如洪钟，一下子将那几个痞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光天化日，想做什么？”
黑三看见赵青山，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又被怨毒和一种“今天非要找回场子”的狠厉取代。他仗着今天身边人多，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料想赵青山不敢真把他们怎么样，便壮着胆子道：“赵青山，你少多管闲事！我们跟阿澜姑娘说话，关你屁事！”
“阿澜是我的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赵青山站定在韩书澜身前，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黑三，“立刻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气势太过迫人，那几个跟班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黑三脸上挂不住，色厉内荏地吼道：“赵青山！别以为你个子大就了不起！老子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兄弟们，给我上！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个痞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挥舞着拳头就朝赵青山扑了过来。他们打架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力和狠劲。
赵青山是何许人？那是曾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骁将，对付这几个地痞流氓，简直如同壮汉戏婴孩。他甚至没有动用真正的招式，只是随手格挡、拨拉，脚下看似随意地移动，只听“哎哟”、“噗通”之声不绝于耳，扑上来的几个痞子不是被他格挡得手腕生疼，就是被他用巧劲带得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黑三见手下瞬间被料理，又惊又怒，眼底闪过一丝狠色，竟从后腰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嚎叫着朝赵青山的小腹捅去！
“青山小心！”江怀柔吓得脸色发白，失声惊呼。
韩书澜也是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尖似乎有微不可查的气流流动。
然而，根本无需她们担心。赵青山面对刺来的匕首，不闪不避，只是在匕首即将及体的瞬间，出手如电，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黑三的手腕，五指如铁钳般收紧。
“啊！”黑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只觉得手腕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赵青山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一股巧劲送出，黑三那百十来斤的身体就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三四米外的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
“滚！”赵青山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那些刚爬起来的痞子耳边。
那几个痞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搀扶起哼哼唧唧的黑三，屁滚尿流地挤开人群跑了，连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喝彩声和议论声，看向赵青山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江怀柔赶紧跑上前，关切地拉着赵青山上下查看：“青山哥，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没事，几只臭虫而已。”赵青山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转向韩书澜，“阿澜姑娘，你没事吧？”
韩书澜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我没事，多谢赵大哥出手相助。”她看向赵青山的目光带着真诚的谢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这位赵大哥，果然如怀柔姐所说，是个顶天立地、仗义直爽的好汉子。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赵青山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风波似乎就此平息。人群渐渐散去，恢复之前的喧闹。赵青山重新扛起米袋，江怀柔和韩书澜并肩走着，低声交谈着刚才的惊险。
然而，一直隐在人群外围，戴着斗笠的萧少峰，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停留在赵青山那堪称碾压式的武力展示上，而是落在了那几个狼狈逃窜的痞子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们逃跑时，腿部那几个不自然的趔趄上。
就在黑三掏出匕首，场面最为混乱紧张的一刹那，萧少峰的眼底掠过一丝寒芒。他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或者说是对“麻烦”的厌烦——若让这地痞真伤了人，或者让赵青山在众目睽睽下闹出人命，势必会引来官府关注，打破他们竭力维持的平静。
于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弹动了几下。几粒从他脚边捡起的，比黄豆稍大些的石子，裹挟着细微的破空声，精准地击打在了那几个正要扑上前的痞子，以及后来逃跑时的黑三及其跟班的膝弯、脚踝等关节处。
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既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又能让他们瞬间感到一阵酸麻剧痛，从而失去平衡或力道。这正是为什么那几个痞子扑上来时显得如此笨拙，逃跑时又格外狼狈的原因。
萧少峰做完这一切，便如同一个真正的旁观者，悄然退后，将自己重新隐没在人群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是，他这自以为隐秘的出手，却并未能完全瞒过有心人。
韩书澜在与江怀柔交谈的间隙，眼角的余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她并非不信任赵青山的身手，而是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就在刚才混乱之际，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市集喧闹完全掩盖的破空声。那声音极其短暂，方向似乎来自于人群外围。
她的心头微微一动。起初，她以为是哪个痞子用了什么阴损手段。但紧接着，她便看到扑向赵青山的那个瘦高个痞子，膝盖像是突然软了一下，动作瞬间变形；另一个则在抬手时肩膀诡异地一沉。而黑三摔出去后，试图爬起来时，脚踝处又是一个不自然的扭动……
这些细节串联起来，绝非偶然。
韩书澜的心跳悄然加快了几分。她借着整理药篮的动作，目光状似无意地朝着破空声传来的方向瞥去。那里人来人往，并无异样。但在那一瞬间，她捕捉到了一个即将转身没入人群的深色背影，头上戴着一顶宽檐斗笠，身形挺拔而孤峭。
是那个住在深山里的古怪猎户，“萧默”。
韩书澜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回想起之前山中遇险，他如鬼魅般出现，一招制服猛虎的身手。再看刚才那几个痞子关节受制的部位，精准、隐蔽，力道控制妙到毫巅……这绝非普通猎户能做到的！那手法，倒更像是……她脑海中迅速闪过玄门中关于点穴、打穴的记载，虽然具体路数有所不同，但那精准打击关节、穴道，以达到制敌、阻敌效果的理念，与玄门手段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暗中出手？是路见不平，还是另有所图？而且，他为何总是给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甚至……危险感？
一系列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韩书澜的心头。她表面上依旧平静地与江怀柔说着话，内心却已掀起了波澜。这个“萧默”，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而就在市集对面，一个卖竹编器具的摊位后面，一个穿着普通粗布衣服，头戴草帽，面容平凡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汉子，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中的一个竹筐。他看起来和周围那些为了生计奔波劳碌的小贩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睑下，那双眼睛却如同最冷静的鹰隼，锐利的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赵青山展现出的惊人武力，韩书澜遇事时的冷静镇定，以及……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在人群外围那几个微不可查的小动作，都清晰地看在了眼里。
他，正是奉国师云遮半之命前来查探的“风雨欲来”。他伪装成商贩，已经在此观察了许久。
“目标一，赵青山。神力惊人，战斗风格刚猛直接，疑似军中出身，威胁等级：高。”风雨欲来在心中冷静地评估着。
“目标二，化名阿澜的女子。遇险镇定，与目标一关系密切，具体能力不详，需进一步观察。”
最后，他的目光隐晦地投向萧少峰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格外凝重。
“目标三，戴斗笠男子。身份不明，出手隐蔽，手法……极其精妙。疑似身负上乘武学，甚至可能涉及奇门技巧。威胁等级……暂定高，需重点调查。”
他默默记下了萧少峰的身形特征和离去的大致方向。淡雅诗负责接近和套取信息，而他风雨欲来，负责的便是甄别潜在的威胁。这个戴斗笠的男人，无疑是一个需要高度重视的意外发现。
市集的风波很快平息，仿佛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阳光依旧明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依旧喧闹。赵青山扛着米袋，与江怀柔、韩书澜一同朝着镇子出口走去，讨论着晚上或许可以一起用饭。
但在这一片祥和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身份的疑云，暗中的观察，各怀目的的接近……所有的一切，都因这次看似偶然的市集风波，而被加速推向了不可预知的轨道。平静的青山镇，即将迎来真正的风雨。
萧少峰回到他那位于深山、简陋却整洁的木屋，摘下斗笠，露出那张轮廓分明、却总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沉郁的脸。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市集上，那个青衣女子冷静审视周围的眼神。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而韩书澜，在告别赵青山和江怀柔，独自返回自己临时租住的小屋后，也久久无法平静。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本泛黄的医书，书页中夹着一支通体碧绿、样式古朴的玉簪。她轻轻抚摸着玉簪，眼神复杂。今天那个“萧默”的出手手法，让她隐隐感到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步步逼近，试图打破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宁。
风雨欲来则在收摊之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山林，他需要将今日的发现，尽快传递给还在镇上周旋的淡雅诗，同时，也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个神秘的戴斗笠男人。
夕阳的余晖将青山镇染上一层暖金色，炊烟袅袅升起，预示着夜晚的降临。然而，在这片静谧的黄昏景色之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每个人都站在了自己命运的交叉路口，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牵动着无数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