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小七将墨竹押入地牢,趁着所有人都涌去凌云房间,他独自提着羊角灯跑去那根砸伤凌云的断枝前。
灯光照亮树枝的一刻,小七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断枝处有一大半面积是平整的,雷神老爷可没有这么细致的手工。断面处泛着新白,显示动手的时间并不久。
分明是有人故意锯断一半,就是为了伪造成意外事故。。
小七伸出手指,抚摸着断面,心头一凛:指尖触到的位置有些微微滑腻。
他收回手指,放到鼻子底下,是淡淡的松木香。他把手指凑近灯笼,就着灯光一看,竟是混了蜂蜡的松脂。
——原来如此。
用松脂蜡封住锯口延缓断裂,等暴雨浸软才会……好手段,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可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几时会下雨?下雨的时候凌云或者凌肃又刚好在这根树枝下面呢?
一个想法在小七脑子里出现。他忽的起身,匆匆离开这根断枝。
小七靴子踩在枯叶上的声音还未完全消失,另一个全黑的身影也出现在断枝前。他把小七刚才的动作全部复刻了一遍,同样匆匆隐入夜色。
连着几天,大夫们在凌云和凌肃的房间进进出出,针灸,汤药,药浴,熏蒸……几乎所有方式都用过一遍,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起色。
凌肃只有眼珠子能转,凌云则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样,一直安详地睡着。
红姑姐妹俩,崔三娘三个人,轮流守在凌云床前。所有汤药,吃食都要经过她们尝过才能喂到凌云嘴里。
小七把那根砸到凌云的断枝抱回自己的房间,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除了会去凌云房间探视,小七其他时间就不停在侯府里转悠。
他像着了魔一样,走遍侯府每一寸地方,摸遍每一根树。
午夜,杨婉清看过凌肃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早以等在那里的暗卫抱拳行礼:“公主。”
杨婉清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查到什么?”
暗卫视线瞟向灵儿肖儿,她们十分懂事的退出门口关上了门。
“白校尉也不相信雷劈这事儿,估计这几天他也找到不少线索。”暗卫把自己查到的内容一一告诉杨婉清。
杨婉清两条弯弯的细眉拧在一起,怎么也打不开。
“被锯过的树枝做过伪装,有的伪装成枯枝状,有的则用青苔糊在表面。”小七凑近红姑的脸,压着声音说道:“还有,我在靶场发现半枚脚印——是军靴的底纹。不过那脚印极浅,而且前重后轻……”
“这人是个小个子,偷来的鞋?”红姑猜测道。
“也许,但也有可能这个人是个女的。”
“其他地方呢?”红姑的妹妹,玉宝插嘴道。
“侯府花园里共三处,我还在其中一处发现了这个,”小七说着,伸手往自己怀里一掏,扯出半条沾了泥的帕子——那帕子是夫人们常用的白绸,上面是半条柳梢,和一段鸟尾巴。
玉宝手快,一把抢到了手里,抖开看了一眼就说,“这绣的是鸳鸯戏水,水边有柳枝。很常见的花样,一般送情郞很多绣这种花样。”
“常见吗?”小七正要拿回来,帕子却让红姑拿了去。
红姑看了看,也跟玉宝说法一样,“不过,这帕子……”红姑把帕子凑近鼻子,用力嗅了嗅,眼神骤变:“是二夫人,二夫人经常用这种香!”
“嘘!”崔三娘连忙竖着食指。红姑倏地噤声,心虚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玉宝见状赶紧踮着脚跑到门边,趴着门缝往外看。
“正厅横梁有一处,马棚里有一处……”小七把找到被动过手脚的位置给她们说了一遍,顿了顿,他的视线在红姑和崔三娘脸来回两次,“而且,在每一处作过手脚的树枝附近都发现了铁砂!”
“什么!”两人齐声惊呼。
“没错,这一定侯府的内鬼。”小七说:“他们是想引雷电来,制造天罚假象。”
杨婉清的窗户上两个人影在晃动,灵儿肖儿站在房门口,目光警惕的四处巡视。杨婉清指尖捻着暗卫带回的一根枯枝,这根枝的半节包裹着一层泛着松香味的薄蜡。
半晌,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紧绷的表情松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是了,就是这样,这个人,真是好计谋,连自己的不在场证据都准备了。
“去查查侯府最近一年的采买,不管买的是什么,多少钱,多少人,用在哪儿?我都要知道。”
“再盯紧那两位姨娘和她们的孩子。”
“钱贵,也要给我盯着。“
窗户上另一个人影忽的消失,像一滴墨汁融入大海,无声无息,风也没有动……
卯时,玉宝端下咕嘟冒泡的药罐,汤药小心倒进碗里。转身把药渣倒进炉灰,又用火钳子刨了刨,这才端着药碗出了厨房。
天现鱼肚白,侯府的下人们已经起床开始忙碌,小七来到凌云门口敲了几下,崔三娘出来开门。
“三娘,将军今天好些没?”小七匆匆往屋里进,带进一阵微凉的风。
崔三娘警惕地往他身后四处打量,快速关上门,“昨晚将军的手指动了两下。”
“真的!”小七惊喜地喊了出来,快走两步进了里间。
走到凌云床前,小七直接跪在床前,极小心地拿起凌云的手:“是哪只手指动了?”一边说,他一边仔细地将凌云的每一根手指都细细揉捏。
红姑正好起来换崔三娘的班,一巴掌拍到小七后脑上:“白校尉,你在干什么?”
小七冷不防让她打了一巴掌,手一抖,没有松开,反倒直接把凌云的手捧紧了。他扭头压着声音道:“别吵,将军要休息。”
红姑抓着他的肩头便往外拉,“赶紧放开,男女授受不亲,让别人看到将军以后怎么嫁人?”
——男女授受不亲?哼!
小七不情愿地松开手站起来,心里偷笑——小姐都亲过我了,还男女授受不亲?这辈子,才不会让小姐嫁给别人,永远不让人看到才好呢!
这时,一阵急促,但刻意放低地敲门声响起,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崔三娘快步过去开门。
“白校尉在吗?有情况。”一个卫兵站在门外。
小七在里间听到清清楚楚,轻轻把凌云的手放下,扯过被子盖上,几步来到门口。等崔三娘关上门,卫兵才压低声音说:“白校尉,昨晚墨竹说了梦话。”
“说什么?”
“他说,‘我才是你爹,’还有‘份量太多会不会死’。”
卫兵的话让三个人面上同时露出喜色。
墨竹这一下,真是让他们实在太意外!小七连着审了墨竹两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因为要查别的线索,今日还没来得及去地牢,他到是自己露了馅。
“行,你回去,把他弄醒,想法子耗着他不能让他再睡。”小七说完对卫兵一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嗯?”卫兵没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没多问,点点头离开。
天光大亮,崔三娘回房休息,红姑守着徐成给凌云针灸。已经第三日了,凌云仍然没有醒。
“将军今天情况如何?”杨婉清问。
徐成躬身回道:“禀公主,昨夜发现手指曾经动过。老朽以为,将军不久便能苏醒。”
杨婉清忽的站起身,似乎又觉得这动作不太合适,慢慢坐回去说道:“真的!不久是多久?”
“请容老朽再施针几日。”徐成又是一躬身,没让凌云看到自己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他怎么知道这不久是多久?
既然崔三娘说昨夜手指头动过,说明人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于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醒过来,那只有天才知道。这种事,也是头一回遇到,自己只能是尽力罢了。
第五日,徐成针灸后离开,残雨未收,檐声滴答;日光从云缝里往外挤,天色就要放晴。
送走徐成,等在外面的武婢闪身进屋:“公主,我在墨竹枕头几芯找到这个。”
一个绣了柳枝的香囊被送到杨婉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