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十五年元月初五日,洛阳中军大营风云骤变。
端木珩手持密旨,以雷霆手段彻查军械亏空,三日间连撤十二名将领——其中七人皆与武安王府有姻亲之谊。
当夜,军械库主簿在狱中。
当上官徽得知此事时,正在绣一对护膝。银针猝然扎破指尖,血珠滴在玄色锦缎上,晕开一朵暗梅。
她望着那血迹出神——端木珩这般雷霆手段,是要与武安王府彻底撕破脸了。思及此,她的指尖微颤,抬头望向了洛阳中军大营的方向。
夫人!挽梦急忙递上帕子,声音压得极低:“老爷急召,令夫人务必回府一趟!”
上官徽瞳孔微缩,“知道了!”她收回了目光,吩咐道:“去备轿吧,就说,新春佳节,我要回府为父亲贺岁。”
“是,奴婢这就去。”
轿辇很快就被准备好,轿帘垂落时,上官徽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了一方绣帕。
轿外,洛阳城的暮鼓声沉沉传来,与远处军营的号角声遥相呼应。
转过朱雀大街,很快便来到了上官府袛,上官徽的轿辇未从正门入府,而是按世家嫁女归宁的礼制,自西角门悄然而入。四名青衣婢女提灯引路,灯笼上二字被薄纱笼着,在暮色中泛着朦胧的光。
她身着藕荷色织金襦裙,外罩一银狐裘——既不过分素净失礼,也不显艳丽招摇。发间簪了一支白玉簪,恰是未出阁时常戴的那支。
二门处,管家早已领着婆子们跪候。见她下轿,老管家眼眶微红:大小姐回来了。这一声大小姐,而非端木夫人,是娘家人才能唤的亲近。
上官徽微微颔首,穿过熟悉的回廊时,她忽然停步——廊下那株她出阁前亲手栽的绿萼梅,今年竟开了双生花。
书房内
上官泰手指重重敲击案上军报,端木珩未免也太过浮躁!武安王府掌控洛阳中军多年,他这般大刀阔斧——
“大人莫急,”幕僚陈康轻抚短须,“端木将军此番做派,未必是年少冒进,恐是……”
话音未落,管家声音自廊外传来:“老爷,大小姐回来了!”陈康与上官泰目光在空中交汇,倏然会意,他起身一揖:“小姐既已归来,大人团聚要紧,在下告退。”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却在回廊转角处,与上官徽擦肩而过,陈康微微颔首,上官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陷入了沉思。
“大小姐?”管家轻声提醒道,上官徽蓦然回神,推门而进时,上官泰正端起青瓷茶盏,茶盖与杯沿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见女儿进来,朗然笑道:“徽儿回来了!”
“父亲。”上官徽福身行礼,余光瞥向紫檀案上那份被朱批批注过的军报。上官泰抬手拿起那份军报,递给上官徽,“徽儿如何看待女婿此举?”
上官徽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目光落在“追缴军械三万件”的朱批上时,沉思片刻,突然说道:“依女儿愚见,将军此举,倒是颇合圣意。”她轻抚军报,眸光清亮如雪:舅父专权多年,陛下早欲削其兵权,只是苦于没有由头。如今证据确凿……
上官泰眯起眼,突然盯住女儿:你早知道端木珩会这般行事?
女儿只是猜到了圣心。她垂眸掩去眼底波澜,将军...不过是顺势而为,做了陛下手中的刀。
“哼,你倒是会替他开脱!”上官泰虽然盛怒,却终是缓了语气,“如此一来,武安王府这次……”
“圣上对宗室猜忌之心久矣,女儿倒觉得……”上官徽忽然压低了声音,“舅父当乘此时机主动上表请罪,交出半数兵权......方是上策。”
案上烛光突然一跳,照亮父女二人对视的目光,上官泰看着女儿眸中流转的暗涌,恍惚间与二十年前金谷园那个执白子的少女重叠——那个曾与当朝太傅对弈的明艳少女,也是这般眸光流转,在曲水流觞间,谈笑风生,畅谈时局。
上官徽静静地站着,任由父亲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良久,她终是轻声唤道,“父亲?”
上官徽的声音将他惊醒,上官泰这才发现手中茶盏不知何时已倾斜。窗外竹影婆娑,恰似当年兰亭摇曳的修竹。
“罢了!”上官泰突然长叹,茶盏与案几相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夜雀,“时候不早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为父累了,你去歇着吧。”
“是,女儿告退。”
上官徽转身时,一片竹叶忽然被风吹进窗棂,轻轻落在案头的《战国策》上——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