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管家很确定那人就是黄梦龙。
虽然钱贵没有看到信的内容,钱师爷也没跟他提过写信人是谁,但他认得送信的使者,那是黄梦龙的心腹侍从,名字叫黄砚石,约摸四十来岁,个子瘦小,鼻子边上长着颗大黑痣,气质阴沉,令人一见难忘。
钱贵一说,谢管家也记起来了,在春柳县时,他好像见过这么一个人,还不止一次,莫非黄梦龙曾多次派此人来给钱师爷送信?
钱贵肯定了他的猜测:“族叔辞了兴云伯府,随谢大人到春柳县上任后,这黄梦龙先生一共写过三封信来,每次都送了字画。本来族叔不受肖老爷待见,那黄先生已经好些时日没理睬他了。族叔离了德州,这人反倒又缠了上来。”
钱贵心里为族叔钱师爷抱不平,对黄梦龙前倨后恭的做法十分不以为然,可钱师爷却没放在心上,不但信了黄梦龙是有事忙碌才对自己疏远的,收到对方送的书法卷轴后,更是直接将对方视作了至交好友。
钱师爷这般态度,钱贵又能说什么?
只是,不在钱师爷跟前时,他看到黄梦龙派来的信使,还是会忍不住跟相熟的书僮抱怨两句。
然而谢管家听到黄梦龙的名字后,却觉得自己大约是找错了人。
此人与谢家基本没什么往来,谢怀恩只是听说过对方的事迹,私下批评过几句罢了,事实上从未与对方照过面。这能称得上什么恩怨呢?黄梦龙若真是洪安的帮凶,为洪安集齐仇人,方便其报复时,不可能把谢怀恩算上的。
黄梦龙平日没少巴结讨好兴云伯府。他明知道兴云伯府与谢家交情深,无缘无故地害谢怀恩做什么?他只会设法让钱师爷将谢怀恩支开,又或是提前来信警示。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管家当时就追问钱贵,当日是否还有旁人给钱师爷来信?事后又到钱家吊唁过?兴许钱太太说的是另一位“黄先生”?
钱贵听了,也不由得迟疑了:“送信的就是这位黄先生了。不过……有一位河间府来的黄老爷,在春柳县衙出事前两天,也曾来找过族叔。难不成族叔跟族婶说的是他?可他没写过信来,又在出事前就离开了春柳县……”
不过,钱太太在德州家中设灵堂,这位黄老爷是来吊唁过的。他恰好也在德州城中。
谢管家拍了大腿一记:“这就对上了!此人是什么身份来历?他因何事要找钱师爷?”
钱贵十分迟疑:“不可能是他吧?他没写过信来,又跟兴云伯府无关……”
“可他是河间府的人哪!”谢管家如今到了薛家伯侄面前,也依然觉得自己猜得很有道理,“洪安就是河间府城人士,他存心要去杀人报复,提前派人去春柳县布置一番,好让他想杀的人都聚在一起,省时省力,这不是合情合理么?!”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薛德民脑子有些糊涂了,一时没能想通,但薛绿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若这个黄老爷就是洪安的帮凶,他确实有可能花钱收买钱太太,让她不泄露自己的消息,可他又是如何知道,钱太太会把书信上交给兴云伯府的呢?”
河间府来的黄老爷,现在还在不在德州城,尚是未知之数。可他若在兴云伯府里没有内应,是不可能那么快就收到消息,知道钱太太要违背承诺,说出他的秘密的。
可兴云伯府的人,又凭什么跟洪安、黄老爷等人结交往来?这是几时结下的人脉?他又为何要对谢怀恩等人不利呢?若说是因为肖夫人母女与谢家的深厚交情,那似乎还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吧?
谢管家不由得语塞。他仔细想想,这事儿好像确实说不通。那要杀人灭口的到底是谁?是黄梦龙先生,还是河间府来的黄老爷?!
薛绿心里却觉得,黄梦龙的可能性更大些。
表面上看,黄梦龙与谢家好像不相干,与其有瓜葛的其实是另一个春柳县衙惨案的受害者薛德诚,也就是薛绿的父亲。
只是,黄梦龙与薛德诚也谈不上有什么大恩怨。
他们虽然曾经一同在京城参加同一年的会试,但薛德诚高中,黄梦龙落榜,两人几乎没有接触过。薛德诚后来知道他也是同门,可他不上门,不写信,不递帖子,也不来拜见师母杜夫人,十分无礼,薛德诚便也当他不存在了。
这点小恩怨,责任全在黄梦龙头上,黄山门下的弟子们私下拿来说笑几句,也就罢了,哪里就严重到要杀人了呢?
莫非黄梦龙与洪安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他是为了帮洪安,才给钱师爷写信的?
薛绿想到,她两辈子经历过的事,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区别,最重要的原因是,重生的不只她一人,还有马玉瑶呢!
她知道谢咏没有重生,但马玉瑶有,所以谢怀恩被贬往春柳县任县令,死在了洪安手中;张保还未出战被俘,就被告发私通燕王;肖玉桃本该进京后再议亲,却提前两年与马皇后的堂弟谈婚论嫁,再提前遭遇绑架,差一点儿出事。
所有的这些变化,其实都应该是因马玉瑶而来。她对谢咏有执念,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爱生恨了,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不但害死了谢咏的父亲,还差点连他的师叔母女俩都没放过。
可马玉瑶不认识薛绿,她顶多是记得上辈子那个背叛了她的宫女名叫“石六娘”,却不可能知道其身份来历——整个皇宫都没人知道。她不可能为了报复“石六娘”,搞出了春柳县衙惨案,更别说特地派拐子来绑架她。
薛绿认为,自己只是个被牵连的路人而已。马玉瑶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春柳县衙惨案还是因洪安而起的,马玉瑶可能只是利用了这件事,算计谢怀恩。
薛绿差一点被绑架,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从石宝生那里带走了父亲留下的古籍字画,引起了石宝生与黄梦龙的不满。
可绑架她和绑架肖玉桃的拐子,却恰好是同一伙人。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谢怀恩、肖夫人与肖玉桃被算计谋害,是与马玉瑶有关。
薛绿在德州差点被绑架,钱太太被灭口,则是与黄梦龙有关。
两边的事情夹杂在一起,黄梦龙难不成还能跟马玉瑶扯上关系?上辈子他若有这门路,还用得着为前程烦恼?
那就是马玉瑶重生后,才与黄梦龙勾结的?
薛绿想得头痛,只能重新把线索梳理一遍,分享给了大伯父薛德民与谢管家,只瞒下了马玉瑶重生的部分。
薛德民支持侄女的推测:“石宝生拜师后,短短几日就沦为卑鄙小人,黄梦龙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可谢管家却有些纠结:“这黄梦龙与洪安交情很深么?他一个名师大儒,为何要帮洪安杀人?!”
薛绿便道:“管家爷爷若不信,不如去问问钱贵,给钱太太送封口费的,是否就是黄梦龙主仆?还有,那叠银票既然是德州本地钱庄所出,乍然支出那么大一笔钱,钱庄肯定有记录吧?能查到吗?”
谢管家顿时精神一振:“我这就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