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丸正殿,林罗山快速交代了一遍二板的话。
德川秀忠立刻赞叹,“大师就是大师,上国格局,此刻清晰多了。”
林罗山点头,“上国大将军被刺杀,皇帝此刻的隐忍,就是为了将来雷霆绞杀,若皇帝没有报复心思,至少会诛杀泄愤,越沉默,越危险,海商、海匪盯着银子,不懂皇帝的心。”
在林罗山和德川秀忠眼里,大明朝的态度就这样。
灭虏之后,必定清理海防。
白毛鬼可以逃,倭国没地逃,海商没地逃。
银子不是问题,海商的银库就是皇帝内库。
欧罗巴加起来也没百艘战舰,不可能是上国百万水师的对手。
战争结束,强大的水师归港之前,必定到倭国教训幕府。
上国一旦把幕府定为目标,德川家死定了。
德川秀忠在地下踱步两圈,又有新的疑惑,“二板为何说刘香老更合适做买办?”
林罗山摇摇头,“大御所,他说刘氏忠于银子,看似说合适,实际在提醒臣下,候选人都不合适,郑一官道明会、林奇逢耶速会、刘香老是出身道明会又改归正会。
他们入不入教没区别,整体上欧罗巴不会在大明外海发生争斗,而是抢夺生意,但对大明来说,他们就是一回事。
生意大到一定地步,海商就得抢权,刺杀朝鲜大将军就是为了庇佑海贸,皇帝在用沉默给天下人选择的时间和机会,等三五年后,敌人全去死。”
德川秀忠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幕府想获得君王册封,时间非常短?”
“没错,和国武士无法西进,海盗刺杀大将军,跑到长崎带来祸事,幕府不可能躲开,但天无绝人之路,二板同时来到长崎,就是咱们唯一的生机,大明一旦进攻和国,无论胜败,德川幕府必亡,又会开启混乱。”
这句话就说清楚了,聪明人就是聪明,把二板的话全部放大思考,过滤无用信息,瞬间猜到上国的行为,还判断出了清晰的未来。
倭国现在必须展示诚意,但倭国又不能西进,必须找一个搭桥的人。
这个人得联系朝鲜和上国,帮助上国找凶手、表达忠诚。
只要找到凶手,或者展示找凶手的诚意,大明皇帝对幕府就改变了,从戒备转为夸赞,双方隔阂消失,肯定会被册封。
生意也顺利了,留学也顺利了。
一顺万顺,这就是上国。
但这个人选…
德川秀忠挠挠额头,二板确实没什么欲望,不是自己人呐。
“林师啊,二板对权力没任何兴趣,咱们说都没法说,他给了咱们灵感,但执行起来死路一条啊。”
林罗山也没办法,这个尺度很难把握。
有用,永远是相对的。
得是自己人,但不能与臣下勾连。
与掌柜合作,又不能与掌柜信任。
与上国合作,又不能匍匐于上国。
哎哟,太难了。
送女人也没用,必须得时间考验。
德川秀忠抬头吐出一口气,“林师,既然二板出门访友,西之丸可以举办宴会和活动,下令明日举办弓道比赛,考验大名继承人武术,吾见见三个候选人,若他们没有一点意会,那就暂时搁置吧。”
林罗山正准备去传令,门子来汇报,郑一官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有点恼怒,人家开个玩笑,又没要你女人,这肚量难以成事。
秀忠到主位落座,示意让人进来,林罗山也没有回避。
郑一官进门行礼跪坐,“拜见大御所,在下逗留江户许久,妻子有孕,请归辞平户。”
秀忠没有说话,林罗山道,“一官,不要生气,二板出身不同,喜怒都挂在脸上,你们不是有交情嘛。”
“林先生多虑了,在下不是说夺妻玩笑,既然无缘掌柜,还是早日回家为妙。”
林罗山一愣,“为何无缘掌柜?”
“明人不说暗话,林氏与刘氏合作,对幕府最有利,但他们背后的贵族属于不同国家,还属于不同教派,刘氏看起来与谁都可能合作,实际谁都不可能合作。
尼德兰已经勘测澎湖岛屿三年,大明外海唯一的巡检司在澎湖,不管福建水师将官与海商什么关系,官场不会让尼德兰人占据澎湖。
因为耶速会不可能拱手出让海贸份额,会通过大明官场驱逐尼德兰,而尼德兰没有落脚之地,双方没有谈判的基础,战争,快开始了。”
林罗山大惊,“何出此言?”
郑一官咧嘴一笑,“此乃郑某争取掌柜的优势,林氏不知闽海深浅,刘氏隐瞒不告,郑某势单力薄,却是单纯为生意。”
林罗山与秀忠对视一眼,疑惑问道,“你不是道明会的人吗?”
郑一官再次微笑,“大御所对郑某有误解,郑某是葡萄牙人的掌柜。”
秀忠嗤笑一声,“有什么区别?”
“回大御所,在您眼里没任何区别,因为您是大御所,您想看清楚关系,得用商号东主的眼光看。”
秀忠顿时揶揄道,“一官可以赐教!”
郑一官躬身,“不敢,在下身在濠境,听到的比您多,万万不敢说赐教。如今葡萄牙国王被西班牙控制,但贵族并不归顺。
葡萄牙在南海、天竺海经营多年,基地很多,西班牙收取基地之前,葡萄牙人高价卖给尼德兰数个基地,所以尼德兰才能进入南海。
尼德兰人是葡萄牙人故意引来的,而西班牙人又无法驱走,尼德兰这才进入东方海贸。
葡萄牙人是郑某的东主,不属于任何人,就是纯粹生意,做生意就要专心,郑某可以为葡萄牙人走货、也可以为幕府、大明走货。
生意就是生意,介入权力争夺,郑某不会,葡萄牙人也不会,郑某没能力帮助大御所,完全失去候选资格,十分抱歉。”
秀忠托腮思考片刻,悠悠道,“一官,这与你之前所言不同。”
“大御所,在下就是做生意,别的不会,也不敢插足。”
“海贸生意,需要武力。”
“大御所此言差矣,先用武力,率先收取的是仇恨。”
秀忠双眼一瞪,“一官好心性。”
郑一官躬身,“不敢,原本准备获取您口头机会,回乡招募乡亲,帮助尼德兰人与大明谈判,与所有人做朋友,武力自然会来。
闽商前辈无数次教导,先财后武,必定隆隆,先武后财,必定戚戚。东海之事,偏离在下生意之道,就此别过,希望以后还能做生意。”
这招以退为进玩的好。
秀忠与林罗山四目放光,敢情只有郑一官一个清醒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