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坑深处,那块暗紫色的“熵之棱镜”碎片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脉动,幽光在焦黑的琉璃质地上流转。严燕林咬紧牙关,忍着背上伤口被汗水浸渍的刺痛,用破烂的衣角包裹住手,试图将那块灼热烫手的碎片从半凝固的熔岩中撬出来。
就在他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那蕴含恐怖知识的晶体时——
“在下面!那小子果然在这儿!”
一声粗粝的暴喝从坑顶炸响,火把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坑底的幽暗,将严燕林苍白而惊愕的脸照得无处遁形。
他猛地抬头,心沉到了谷底。坑沿上,烈山酋长的亲卫队长狰骨带着十余名手持刀剑、火把的彪悍战士,正如同盯上猎物的秃鹫,冷冷地俯视着他。狰骨脸上那道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
“好小子,”狰骨的声音带着残忍的戏谑,“酋长开恩留你狗命,关你禁闭,你倒有本事跑出来?怎么,这么喜欢这个坑?”他啐了一口,“行!老子就成全你!喜欢就永远待在这儿吧!”
他一挥手,厉声喝道:“动手!把这些石头泥土都给我填下去!把这不知死活的小杂种直接活埋了!”
“是!”士兵们应声,脸上带着麻木的残忍或扭曲的快意,立刻开始用刀鞘撬,用脚踢,将坑沿松动的焦黑土块和碎石哗啦啦地往下推砸。
“不!不是我!那羊是——”严燕林试图辩解,但劈头盖脸砸下的土石让他无法开口,只能狼狈地左右躲闪。拳头大的石块砸在他的肩膀、手臂上,生疼。尘土呛得他剧烈咳嗽。绝望如同冰冷的泥浆,迅速淹没到他胸口。他徒劳地用手臂挡在头顶,眼看着脚下的空间被不断落下的泥土碎石吞噬,坑壁迅速增高,要将他彻底吞没。
“嘿!嘿!上面的!住手!快住手!”
一个苍老、焦急、却异常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坑顶另一侧传来。
填土的动作下意识地一停。所有人,包括狰骨,都诧异地转头望去。
只见九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他跑得气喘吁吁,佝偻的身躯在夜风中仿佛随时会散架。他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坑底快要被埋住的严燕林,满是惊痛。
“九公?”狰骨眯起眼,语气不善,“老东西,你来捣什么乱?活腻了?”
九公却不看他,只是对着坑底喊:“燕林!孩子!你没事吧?”他随即转向狰骨,猛地挺直了那几乎从未直起过的腰背(虽然依旧佝偻),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颤抖:“你们别埋他!要埋就埋我这个老不死的!这一切都是我叫他干的!”
“什么?”狰骨和士兵们都愣住了。
严燕林也停止了挣扎,愕然抬头望去。
九公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平生力气,声音在夜风中传开:“羊是我烧死的!故事是我编的!是我把他从牢里弄出来的!都是我指使的!他一个半大孩子,懂个什么?你们冲我来!”
狰骨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嘲弄的大笑:“哈哈哈哈!老糊涂蛋!你他妈喘气都费劲,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用得着我们埋?滚一边去!再啰嗦连你一起埋了!”
“嘿嘿,”九公却古怪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畏惧,反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你们别不信。老汉我…可不是一般人。”他慢慢抬起自己那只干枯得像老树皮的右手,伸向狰骨,“你摸摸,你摸摸我这只手…它就是石头做的。不信?让你们的人拿刀砍砍看?”
这话太过荒诞,士兵们面面相觑,随即发出哄笑。
狰骨也被这疯话逗乐了,但看着九公那异常认真的表情,心里莫名有点发毛。他狞笑一声:“老疯子!你想死,老子成全你!”他对旁边一个魁梧的随从歪了歪头,“去,砍了这老货的石头手!”
那随从咧嘴一笑,毫不迟疑,抡起手中的厚背砍刀,大喝一声,用足力气朝着九公伸出的那只枯瘦手腕狠狠劈下!
严燕林惊恐地瞪大了眼,失声惊呼:“九公!不要——”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乓!!!”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金属重击坚硬花岗岩的爆鸣炸响!火星猛地从刀口与手腕接触处迸溅开来!
随从“嗷”地一声惨叫,厚背砍刀脱手飞出,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整条手臂都在剧痛中颤抖不已。他握着受伤的手腕,骇然欲绝地盯着九公那毫发无伤、甚至连一道白印都没有留下的手腕,仿佛见了鬼!
所有人的哄笑戛然而止。
坑顶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呼啸声。每一个士兵脸上的表情都从嘲讽变成了惊疑和恐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狰骨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九公那只看似寻常的枯手,又看看卷刃崩口的砍刀和惨叫的随从,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这不是人!是山精?是鬼怪?
民间关于精怪护佑、山神发怒的传说瞬间涌入脑海。他虽然是酋长亲卫,横行乡里,但对这种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有着根深蒂固的迷信和恐惧。
“你…你…”狰骨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九公,色厉内荏地,“老妖怪!你…你给老子等着!”他彻底忘了坑底的严燕林,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和这个更邪门的老头。
“撤!快撤!回去禀报酋长!”他慌乱地一挥手,带着一群心惊胆战的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陨坑,火把的光亮迅速远去,消失在黑暗中。
坑底,劫后余生的严燕林瘫坐在泥土碎石中,剧烈地喘息着,背上冷汗涔涔。他抬起头,望着坑顶那个佝偻的、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无比神秘的身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公堂之上,是他作伪证,将自己推入绝境,背上至今仍火辣辣地疼。 此刻,又是他,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吓退了狰骨,救了自己。 伪证与救命。 沉默与挺身而出。 枯瘦的手与刀枪不入的“石手”。
巨大的矛盾和迷惑如同蛛网般紧紧缠绕住严燕林的心。
他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究竟是什么?
“九公…”严燕林的声音干涩,带着无法理解的震颤,“你…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