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般拖走之后，宿舍里连续几个夜晚都弥漫着一种死寂的恐怖。那晚的惨叫声和击打声，如同梦魇，缠绕着每一个人。没有人再提起阿龙，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但这种刻意的沉默和回避，反而更加凸显了无处不在的恐惧。每个人都知道，阿龙的今天，可能就是自己的明天。这种兔死狐悲的危机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而园区管理层，显然深谙如何利用这种恐惧来榨取最大的价值。
几天后的早晨，“上班”的电铃声似乎比往常更加刺耳和急促。人们被驱赶到办公大厅后，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王经理早早地就站在了前方的高台上，背着手，面色严肃。他身后不再是空荡荡的墙壁，而是拉起了一块巨大的、粗糙的白板。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低气压，笼罩在整个大厅上空。
果然，在例行公事般的“激励”口号（如今已没人当真）之后，王经理清了清嗓子，用扩音器宣布：
“从今天起，园区引入新的激励淘汰机制！都给我听好了！”
他挥手指向身后的白板。只见白板上已经用红蓝黑三色记号笔画好了巨大的表格。最上面一行写着：“凯旋门国际（F区）日业绩龙虎榜”。
表格分为两部分：左边是“个人业绩排名”，右边是“小组业绩排名”。
“以后，每天下班前，都会统计每个人的业绩额！小组长老狗你们给老子盯紧了，少一分钱，老子唯你是问！”王经理声音冰冷，“每天，个人业绩最后三名！小组业绩最后一名的整组！都会享受‘特别奖励’！”
他故意顿了顿，阴冷的目光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人群，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奖励’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夜宵‘加餐’（意味着彻夜加班）、体能‘特训’（意味着殴打或惩罚性体罚）、‘静心室’思考人生（意味着关禁闭甚至更糟）！连续三天垫底的…”他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但那意味不言而喻。
人群中出现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更加急促。这套“末位淘汰”机制，像是一条无形的鞭子，不仅抽打着个人，更将所有人捆绑成了相互竞争、甚至相互倾轧的囚徒！
“现在，公布昨天的排名！”王经理拿起一支粗大的记号笔，开始在白板上书写。
一个个编号和对应的金额被写上去。排名靠前的，金额能达到数千甚至上万（显然是通过诈骗得来的赃款），他们的名字被用红笔圈出，旁边还画了个可笑的星星。而排名靠后的，金额寥寥无几，甚至是一片空白。
陈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个人排名榜的末尾。
果然，在最后几个名字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编号：****，金额：0。而倒数第一，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编号，金额也是0。倒数第二，是另一个新人。倒数第三…
他的目光猛地一凝！
是****！阿龙的编号！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用黑笔写下的“**处理**”二字！
那个编号和那两个冰冷的字，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陈默的眼球，也刺入了台下每一个人的心里！这是杀鸡儆猴！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着失败者的下场！
王经理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都看到了吗？！这就是榜样！园区不养闲人！要么赚钱，要么滚蛋！……或者，像****一样，被处理掉！”他用力敲了敲白板上阿龙的编号。
“现在！都给老子滚回去干活！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零蛋！哪个组要是敢给老子垫底，全组一起受罚！”
咆哮声通过扩音器放大，震耳欲聋。
人群像被驱赶的牲口一样，沉默而迅速地散开，回到自己的工位。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之前的麻木中，虽然也有恐惧，但至少还有一种“大家一起受苦”的虚假共同体感。而现在，这套排行榜机制，像一颗毒种，植入了人群之中，迅速生根发芽，催生出了猜忌、竞争和赤裸裸的自保欲望。
陈默回到自己的工位，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紧张。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工位那个之前还算麻木的同事，此刻敲击键盘和拨打电话的频率明显加快了，语气也变得异常“热情”和“迫切”，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小组长老狗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在过道里来回巡视的频率更高，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凶恶。他不再仅仅是用棍子敲打椅子，而是开始具体地指点、催促、甚至辱骂：
“****！你他妈会不会笑？！声音甜一点！嗲一点！那些傻逼就吃这套！”
“****！别他妈总用一套话术！灵活点！对方怀疑就换投资剧本！”
“****！今天再不出单，晚上老子亲自给你‘加餐’！”
他的压力直接传递到了每一个组员身上。
而组员之间，那种微妙的的变化更加明显。之前虽然冷漠，但至少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因为害怕自己的小组成为倒数第一而被集体惩罚，一种隐形的互相监督和倾轧开始出现。
陈默甚至听到斜对面一个老员工，在挂断一个失败的电话后，低声向老狗打小报告：“狗哥，****刚才那个电话又搞砸了，语气僵得跟死人一样，肯定又黄了…”
老狗立刻投来凶狠的目光，对着陈默吼道：“****！你他妈再浪费一个号码，今天就给老子去洗厕所！”
陈默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在这里，任何人都可能为了自保而毫不犹豫地踩你一脚。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物，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胃里因为饥饿和紧张而阵阵抽搐。
他看着屏幕上随机生成的电话号码，手指颤抖着，却迟迟不敢按下拨号键。每一次拨号，都意味着要去实施一次罪恶的欺骗，每一次失败，都可能将自己和整个小组推向更危险的边缘。
可是，不打电话，结果更糟。
他想起了阿龙编号后面那两个字“**处理**”，想起了老胡关于“良心害死人”的告诫，想起了王经理那冰冷的威胁和小组长凶恶的嘴脸…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那点残存的、摇摇欲坠的道德感。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赤红。
手指，重重地按下了拨号键。
这一次，当电话接通，对方传来“喂？”的声音时，陈默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结巴和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梗塞感和内心的颤抖，用一种被逼出来的、刻意模仿脚本上要求的“温和自信”的语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您好，请问是李先生吗？这里是xx证券高级客户服务中心，恭喜您获得我们本次沪深300指数涨停板内部追击活动的体验资格…”
他的语速很快，尽量不让对方有思考和多问的机会，机械地背诵着投资诈骗剧本里的台词。
内心依旧在挣扎，在滴血，但一种更强大的、对暴力和饥饿的恐惧，驱动着他的声带，逼迫着他将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去。
他被迫，更加“努力”地去骗。
为了那口馊饭，为了少挨一顿打，为了不成为下一个被“处理”掉的****。
机器的齿轮，在血腥的润滑下，终于开始加速…转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