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暗流，似乎隐藏得很好。各地的报名名单开始陆续汇总到省体育局“杨超”资格审查专班。专班的工作人员夜以继日地审核着海量的信息，对照着户籍系统、学籍系统（查询体育特长生记录）、以及能接触到的有限的历史档案（如体校学员名单，这部分数据并不完全电子化且各地管理混乱）。
工作繁重，时间紧迫，一些模糊地带和信息缺失的情况难以避免。初步审核下来，大部分球员资格清晰，但也有一部分人的经历存在疑问，需要进一步核实。专班负责人将这些存疑名单整理出来，准备上报给郑春来定夺。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双远比任何审核系统都更为锐利的“眼睛”，早已在关注着这一切。
袁泽的办公室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他处理完日常的政务公文后，总会抽出时间，仔细翻阅省体育局报来的“杨超”筹备日报，以及通过其他渠道收集来的各地动态。
他的大脑如同一个超级信息处理中心，过目不忘的能力让他能瞬间记住并交叉比对无数看似无关的信息碎片。
郑春来每隔两天就会硬着头皮来汇报一次工作进展。每次进来，他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的一切想法和工作中可能存在的疏漏，在这位年轻的省长面前都无所遁形。
这天，郑春来再次拿着最新的汇报材料，包括那份初步的存疑名单，走进了袁泽的办公室。
“袁省长，这是最新的进展。九个地市的球队基本完成组建，报名名单都已提交。
资格审查专班正在进行第一轮审核，目前发现了一些存疑的情况，主要集中在部分球员可能有过体校训练经历但无法确切查证，或者个人信息存在微小出入等方面……”郑春来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将那份存疑名单递了过去。
袁泽接过名单，目光快速扫过。名单上大约有二十多个名字，来自不同的地市，后面标注着存疑的理由，大多是因为“疑似有过集中训练经历”或“姓名、年龄与某历史记录近似需核实”。
郑春来补充道：“这些问题比较复杂，有些历史记录缺失，核实起来需要时间，而且……有些地市可能也不太配合深入调查。您看，是不是对于一些证据不是特别确凿的，我们先放一放？毕竟大赛当前，如果审查太严，可能会影响各市的积极性，也怕错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袁泽的目光定格在名单上的一个名字上——南州市代表队，球员：孙伟。
袁泽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轻轻敲了敲，抬头看向郑春来，眼神平静却让郑春来感到一阵心悸：“孙伟？南州市报上来的这个孙伟，他的身份证号码是xxx？”
郑春来一愣，连忙翻开自己手中的详细名单表核对：“呃……是的，袁省长，就是这个号码。”
“他的报名表上，填写的履历是：南州市第一中学毕业，后在南州市机械厂工作，业余足球爱好者。没错吧？”袁泽的语气依旧平淡。
“是……是的。”郑春来额头开始冒汗，他不明白袁泽为何单独问起这个人。
“但是，”袁泽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记得，七年前，m省青少年运动会上，南州市代表团的田径项目名单里，也有一个叫孙伟的，来自南州市体育运动学校，参加的是男子四百米项目。虽然过去多年，档案可能不全，但我恰好记得，那个孙伟的身份证号码，也是xxx。”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郑春来的眼睛猛地睁大，脸上血色褪尽，拿着文件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七年前！省青运会！一个田径运动员的身份证号码！袁省长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也……也许只是同名同姓，或者身份证号码巧合……”郑春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试图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无力。
“巧合？”袁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同一个地市，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同日生，这种概率有多大？更巧合的是，一个练田径的体校生，几年后成了足球业余高手？”
他拿起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秘书的号码：“小王，立刻联系省档案馆，调取七年前省青少年运动会南州市代表团全部运动员的注册登记表电子备份（如果有的话），或者相关秩序册、成绩册。重点找一个叫孙伟的田径运动员资料，越快越好。”
放下电话，袁泽的目光重新回到面如土色的郑春来身上：“郑局长，这就是你们资格审查专班审核的结果？一个如此明显的疑点，仅仅因为‘历史记录缺失’、‘地市可能不配合’，就准备‘放一放’？”
“袁省长，我……我们……”郑春来语无伦次，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袁泽那“过目不忘”的传言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这已经不是工作能力强的问题，这简直是非人的能力！
“这不是工作疏忽，这是失职！”袁泽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我三令五申，公平公正是生命线！你们就是这样给我守这条线的？如果不是我恰好记得，这个孙伟，是不是就蒙混过关了？
南州市是不是就得意洋洋地派着一个前体校生（即使他练的是田径，其身体素质、训练基础也远非普通业余爱好者可比）上去比赛了？这对其他老老实实选拔真正业余球员的地市，公平吗？！”
“我立刻去查！立刻去核实！”郑春来慌忙站起来，声音发颤。
“不止这个孙伟！”袁泽拿起那份存疑名单，又快速指出了几个名字，“这个，清州市的李强，存疑理由是‘疑似受过专业训练’。我看不止疑似，五年前《北方法制报》报道过一起少年足球培训纠纷案，当事人就叫李强，来自清州市，照片虽然模糊，但轮廓和现在这个报名表上的照片高度相似。
还有这个，湖西市的张涛，他的哥哥张波是前年省业余足球联赛的最佳射手，当时媒体报道提到他弟弟张涛‘从小踢球，天赋更好，但因故未走专业道路’……这些信息，网络上或许还能找到痕迹，你们的审核人员去查证了吗？”
郑春来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袁泽所指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对方不仅仅记得住浩瀚如烟的数字和文件，甚至连多年前的新闻报道、边缘信息都如数家珍！在这种可怕的能力面前，任何试图蒙混过关的行为，都显得无比可笑和徒劳。
“看来，仅仅靠文件传达和会议警告，还不足以让某些人清醒。”袁泽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忙的街道，语气冰冷，“既然如此，那就需要一个更深刻的教训。”
他转过身，下达指令：“郑局长，你立刻回去，组织最强力量，对全省所有已报名球员资格，进行第二轮拉网式复核！就以我刚才提出的这几个疑点为突破口，深挖下去！不要怕得罪人，不要顾虑任何方面的压力！我要的是百分之百的干净！”
“是！是！袁省长！”郑春来连声应道，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否则自己的仕途恐怕真的要到此为止了。
“另外，”袁泽补充道，“通知下去，原定于后天召开的‘杨超’第一阶段筹备工作汇报会，照常举行。但会议地点，改到省委大楼第三会议室。通知九个地市的市长、分管副市长、体育局局长，必须亲自到场参会，不得缺席！”
郑春来心中一凛，预感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他不敢多问，连忙点头称是，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袁泽的办公室。
消息很快传开。袁省长突然要求各地市一把手亲自来省里开会，汇报“杨超”筹备工作，这本身就释放出不同寻常的信号。结合近期省体育局疯了一样地反复核查球员资格，一些心里有鬼的人开始感到不安。
南州市市长王宏业接到通知时，心里咯噔一下。他强作镇定，打电话给赵德汉：“老赵，省里突然开会，还是袁省长亲自主持，点名要一把手参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个孙伟……没问题吧？”
赵德武的声音也有些发慌：“应……应该没问题吧？他的信息我们都处理过了，体校那边也打点好了，应该不会有人乱说……”
“千万不能出岔子！你再去确认一遍！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堵死！”王宏业叮嘱道，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在他心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