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指腹在青铜符牌上缓缓摩挲，血渍已经半干，凝成暗红的痂，像块烧裂的陶片硌着掌心。
前世史书里赵匡胤的名字总与、相连，此刻这染血的符牌却像根钢针刺进他记忆——历史的齿轮，终究还是偏转了。
传郭进。他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可苏慕烟看见他喉结动了动，让他带三千轻骑，装成溃兵模样，往西北撤。
粮车？苏慕烟接过符牌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汗。
留五辆。李昭抬眼望向北边翻涌的黄云，沙粒打在脸上生疼，米袋装七成沙，三成粟米。
要让拓跋军扒开袋子时，能看见最上面那层金黄的粟。他顿了顿，再让裴仲堪的线人放话，说我军昨夜吵着要回长安，郭将军抽了三个带头的。
苏慕烟忽然笑了，指尖轻轻点在他肩甲上：陛下这是要给拓跋仁礼递颗甜枣，再往他喉咙里塞把沙。
帐外传来马蹄声，郭进掀帘而入时，铠甲上还沾着晨露。
这位以突袭见长的骁将单膝点地：末将听令。
佯装溃退。李昭俯身拍了拍他肩，退得要急，要乱，马粪里掺点碎布——让他们觉得是真的慌不择路。他声音放轻，但记住，退到红柳滩就停，那里沙丘高，藏得下你的人。
郭进目光一亮：末将明白！他起身时甲叶轻响，像一串被风吹动的铜铃。
三日后的夜，比沙暴前的天空更沉。
阿兰若蹲在东侧山崖的岩缝里，黑纱蒙面，怀里的骨笛还带着体温。
她能听见山脚下唐军营地的喧闹——几个醉汉在骂娘，说粮袋里沙子比米多；火头军敲着铜盆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好一群乌合之众。她低笑一声，从腰间摘下个青瓷瓶。
迷魂香的雾气顺着山风飘下去，像条无形的蛇钻进帐篷。
她举起黑幡，骨笛凑到唇边——这是党项巫女传了三代的幻影诀，能让一千人看见各自最恐惧的东西。
营地里突然爆发出尖叫。
李昭在主帐里握着星盘，青铜盘面上二十八星宿的刻痕被烛火映得发亮。
他闭着眼，能听见外面的混乱：有人喊马贼来了，有人哭老家被烧了，更有刀刃相击的脆响——是自己人砍了自己人。
陛下！苏慕烟按住他要掀帘的手，这是幻术！
我知道。李昭的拇指抵在星盘的位置，那里对应着东方的虚日鼠，阿兰若在东边山崖。他扯开领口，露出脖颈间挂着的半块玉璜——前世研究党项巫术时，他特意复制了块破幻玉，去叫郭进，带火油箭。
苏慕烟刚要跑，李昭又补了句：让他留二十人守着那些假粮车。他望着帐外冲天的火光，嘴角勾出冷意，拓跋仁礼等这天，等得太久了。
山崖上，阿兰若的骨笛正吹得急切。
她看见幻象里唐军互相撕咬，看见郭进的旗帜倒在血泊中，看见李昭的头颅被挑在枪尖——可突然，一阵灼热的风卷着火星扑来。
她抬头时，正撞进一支火油箭的寒光。
骨笛在她手中炸成碎片，焦黑的木屑沾着血珠飞散。
幻象像被刺破的水泡，营地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阿兰若踉跄着后退，却撞进郭进的怀里。
这位骁将的佩刀抵在她喉间：巫女的法术，也就骗骗新兵。
同一时间，西北方向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李昭站在沙丘上，望着月光下那片黑浪——拓跋仁礼的五千骑兵正朝着假粮车狂奔，马背上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
沙暴的轰鸣已经能听见了，像千万头野牛在云层里翻滚。
时候到了。他抽出腰间的横刀，刀身映着将起的沙暴，传信红柳滩，郭进的伏兵该出来了。
沙暴是在寅时三刻来的。
黄云压得极低，风里卷着碎石，打在人脸上能见血。
拓跋仁礼的骑兵被困在干涸的河谷里，马队挤成一团，前面的马惊了，后面的人被撞下马，瞬间踩死十几个。
李昭的玄甲军从四面围上来，借沙暴作掩护。
他看见郭进的银枪在风沙里划出白练，挑飞了拓跋副将的头盔；看见苏慕烟的情报队举着火把，将敌军的旗帜一一砍倒。
拓跋仁礼的战马被流箭射中，他滚进沙堆时，玄甲军的锁链已经套住了他的脖子。
李皇帝好手段。拓跋仁礼被按在地上，满嘴是沙，可你算不到......
我算到了。李昭蹲下来，横刀抵在他眉心，算到你缺粮，算到你信巫女，算到你会钻进这风眼里。他身后，沙暴的怒号盖过了一切声音，至于你没说的那些......他站起身，望着贺兰山方向，那里的云层里漏出一线天光，自有分晓。
押解拓跋仁礼回营的队伍刚走到半路，一匹快马从东边狂奔而来。
斥候滚下马时，铠甲上还沾着山岩的碎屑：陛下！
赵将军......赵将军在贺兰山深处发现座祭坛！他喘着粗气，祭坛中央立着块古碑，刻的字......像是夏禹时的蝌蚪文！
李昭的手在腰间顿了顿。
他望着贺兰山方向翻涌的沙暴，忽然想起前世在敦煌莫高窟见过的壁画——画里的西王母坐在九色云车上，脚下踩着的，正是这样的沙海。
备马。他对苏慕烟笑了笑，有些秘密，该见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