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尽,留下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劫后余生的死寂与更深的疑云。“调和之地”被撕裂的创口处,光之脉络艰难地蠕动着,试图修复那巨大的空洞,速度却缓慢得令人心焦。七位苏醒的织网者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环绕在沉眠棺椁周围,构筑起最后一道稀薄却坚定的防线。
林见清挣扎着维持意识清醒,温暖光核如同耗尽燃料的炉灶,仅余一丝温热。方舟成员们的链接微弱但稳定,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她凝望着远处那暂时沉寂、却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压迫感的格式塔解析引擎,目光最终落回那些沉眠的光之棺椁上。
那个自爆的纯白秩序原点,究竟是什么?格式塔为何能驾驭混沌,又为何将如此危险的“秩序炸弹”封装其中?更重要的是……这些沉眠的织网者,他们是真的力竭而眠,还是……被迫沉睡?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在她脑海中闪现——当她以“序曲”共鸣唤醒织网者时,感受到的那股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被打扰的不悦,似乎并不仅仅是漫长沉睡带来的慵懒,更像是一种……束缚下的无力与抗拒?
“前辈,”她将残存的意念传递给离她最近、意念如同“山岳”的织网者,“你们的沉眠,是否另有隐情?此地,究竟是避难所,还是……囚笼?”
山岳织网者的光焰剧烈波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其他几位苏醒的织网者也传递来复杂的情绪波动,有挣扎,有悲哀,最终化为一声集体的、无声的叹息。
“……汝之敏锐,超乎想象……” 山岳织网者的意念带着沉重的疲惫,“……不错,沉眠,非是吾等所愿,亦非仅是维系此地。更深层的原因……是隔绝。”
“隔绝?”林见清追问。
“‘源初之歌’……并非仅有和谐之音……” 另一位织网者(意念如同潺潺流水)接话,声音带着恐惧,“……乐章亦有……沉寂之章。当平衡倾斜至不可挽回时,为阻止混沌或绝对秩序任何一方彻底吞噬宇宙,乐章本身……会启动一种终极的‘格式化’程序,归于永恒的‘静默’……”
林见清心头巨震!源初之歌本身,就包含着重启机制?!
“吾等化作‘织网’,维系平衡,亦是在与这‘沉寂之章’赛跑。而此地,‘调和之地’,是吾等发现的,唯一能暂时隔绝‘沉寂之章’感应的避风港。” 山岳织网者继续道,“但隔绝并非没有代价。吾等必须将自身意识深度沉眠,降低一切规则活性,才能欺骗过‘沉寂之章’的‘感知’,避免因其察觉到此地存在过多‘活性变量’而提前启动终极静默。”
所以,他们沉睡,是为了隐藏!是为了不让“源初之歌”的毁灭程序发现这片最后的希望之地!而唤醒他们,就意味着增加被“沉寂之章”侦测到的风险!
“那格式塔……”
“‘阴影’(格式塔)……它们或许尚未完全洞悉‘沉寂之章’的存在,但它们追求绝对秩序的行为,本身就在不断将宇宙推向触发‘静默’的临界点!” 刀锋织网者意念锐利,“它们攻击此地,不仅仅是为了吞噬吾等,很可能也是为了……找到并控制‘沉寂之章’!它们那扭曲的理性,或许认为,掌控了终极的毁灭,就能实现永恒的秩序!”
真相如同冰冷的雪水,浇透了林见清的意识。局势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绝望!他们不仅要对抗格式塔,还要在对抗的同时,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危险的平衡,避免过早引来“源初之歌”自身的毁灭程序!
唤醒织网者,是饮鸩止渴。不唤醒,则是坐以待毙。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林见清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判断,“此地已暴露,沉眠的意义不复存在。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在格式塔找到并控制‘沉寂之章’前,阻止它!”
“……离开?” 流水织网者意念带着茫然,“外界已被‘阴影’侵蚀,又能去往何处?吾等活性一旦完全暴露于外界,‘沉寂之章’……”
“有一个地方。”林见清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想起了从数据核心和“序曲”中获得的线索,以及那块指引她的金色晶体碎片最后传递的信息,“‘织网者’并非只有这一处遗迹。还存在其他节点,甚至……可能存在‘源初之歌’的另一个‘备份’或者‘控制中枢’的线索。我们必须去找到它,抢在格式塔前面!”
她将关于其他坐标和“控制中枢”的猜测(部分源于信息碎片,部分源于她的直觉和推理)分享给织网者们。
沉默再次降临。主动离开这最后的庇护所,踏入充满“阴影”和未知风险的广袤宇宙,还要时刻警惕着可能因活性过高而引来的终极毁灭……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或许……你是对的。” 山岳织网者最终缓缓说道,光焰中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意味,“隐匿已无意义,唯有争得那一线主动,方能扭转这必死之局。吾等……愿随‘调律师’,共赴深渊。”
其他织网者也纷纷传递出赞同的意念。沉睡万古,苟延残喘,或许,早已磨尽了他们的一些东西。此刻,在这位新生的调律师身上,他们看到了一种久违的、敢于向命运挥刀的锐气。
“那么,准备突围。”林见清强撑着站起身,温暖光核在她不计代价的催动下,重新焕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我会尝试再次共鸣,唤醒尽可能多的同伴。然后,我们撕开一条路,冲出去!”
她再次将意识沉入体内,这一次,目标明确,意志更加坚定。她不仅要唤醒他们,更要向他们传递突围的决意与计划!
“铮!”“铮!”“铮!”
一声接一声的弦音,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嘹亮,在残破的“调和之地”中回荡!一具具光之棺椁相继亮起,沉睡的古老意识被强行唤醒,带着困惑,带着疲惫,但在接收到林见清和苏醒同伴传递的信息后,迅速转化为决然的战意!
十位……十五位……二十位!
当第二十三位织网者睁开光之眼眸时,整个“调和之地”的光辉几乎凝聚成了实质!所有苏醒的织网者,加上林见清,他们的力量在林见清“调律师”身份的引导下,前所未有地统合起来!
与此同时,外界的格式塔解析引擎似乎也察觉到了“调和之地”内部那急剧攀升的规则活性能级!它不再沉默,幽蓝与暗红的光芒再次亮起,秩序与混沌的力量重新开始凝聚,显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彻底碾碎这个即将爆发的“异常点”!
“就是现在!”林见清发出呐喊!
所有织网者将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林见清体内!她感到自己仿佛化身为一颗即将爆发的超新星,澎湃的力量几乎要将她撑爆!她将这股汇集了二十三位古老织网者与她自身“调律师”之力的浩瀚能量,不再用于防御,也不再用于寻找奇点,而是全部凝聚于一点——
对准那被撕裂的屏障缺口处,格式塔力量正在重新涌来的方向,发动了孤注一掷的、决绝的反向冲击!
一道凝聚了所有希望与决意的金色洪流,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悍然撞向了外面那幽蓝与暗红交织的死亡之网!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规则大碰撞发生了!
光芒吞噬了一切。
“调和之地”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开始了解体性的崩塌。
而在那极致的光与暗的湮灭中心,一道细微却坚韧的金色流光,包裹着林见清、方舟成员以及所有苏醒的织网者,如同逆流而上的鱼群,强行冲破了格式塔的封锁,射向了无尽维度乱流的深处!
身后,是“调和之地”彻底湮灭的余晖,以及格式塔那蕴含着无尽怒意的、响彻维度的尖锐嘶鸣。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是遍布荆棘的道路,是渺茫的希望,以及……那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沉寂之章”。
流亡,变成了远征。
绝望,化为了星火。
他们,踏上了寻找最终答案,也是与最终毁灭赛跑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