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时间仿佛凝固了。苏晚晴怔怔地望着那扇合拢的合金门，傅瑾琛离去时那冰冷孤寂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更烙在她的心上。
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那平稳到近乎漠然的语调……那转身时细微的凝滞和攥紧的拳头……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他醒了，基地保住了，威胁暂时解除。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有一种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比昏迷前直面死亡时更加刺骨。
傅瑾琛……他到底承受了什么？星焰……到底是什么？
“苏小姐，您感觉怎么样？需要水吗？”医疗官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苏晚晴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医疗官关切的脸，张了张嘴，喉咙依旧干涩刺痛：“他……傅总他……怎么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医疗官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和犹豫，低声道：“傅总他……醒来后就是这样。身体机能恢复很快，但……精神状态很异常。他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主控室，处理……处理星焰相关的事务。我们不敢多问。”
星焰相关的事务……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和星焰有关。
“星焰……现在是什么状态？”她追问，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想要坐起来，却一阵眩晕袭来，险些栽倒。
医疗官连忙扶住她：“苏小姐，您别急！您需要休息！星焰……星焰的能量场很稳定，似乎在……休养生息。基地的能源供应全靠它维持。但是……”医疗官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恐惧，“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好像……好像有一双眼睛，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的眼睛……苏晚晴想起昏迷前那来自深渊的凝视，心底寒意更盛。星焰的“稳定”，恐怕只是一种表象。
她必须知道真相。必须知道傅瑾琛身上发生了什么。
“帮我接通主控室……不，帮我接通到傅总的私人通讯频道。”苏晚晴看着医疗官，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现在就要。”
医疗官面露难色：“傅总吩咐过，您需要绝对静养，任何通讯……”
“这是命令！”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虚弱，却有种破茧而出的锐利。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研究员，她是经历了生死、用意志唤醒星焰的苏晚晴。
医疗官被她的气势震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是，我这就尝试连接。”
通讯请求发出，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苏晚晴紧紧盯着通讯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几秒后，屏幕亮起，出现了傅瑾琛冰冷的面容。他似乎在主控台前，背景是闪烁的数据流和星图。那双幽蓝的眸子透过屏幕看过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什么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傅瑾琛，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星焰对你做了什么？”
屏幕那头的傅瑾琛沉默了一下，眼底的幽蓝火焰似乎微微跳动。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的身体状况不稳定，需要休息。这些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苏晚晴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带着颤抖，“我用命去赌，去唤醒它！我看着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与我无关？！”
傅瑾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冰冷：“唤醒星焰是必要的选择。结果是基地得以幸存。这就够了。”
“那代价呢？！”苏晚晴几乎是在嘶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代价就是你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代价就是所有人都活在一双‘眼睛’的监视下吗？！傅瑾琛，你看着我！告诉我真相！”
她的质问，如同利剑，刺向屏幕那头冰封的灵魂。
傅瑾琛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楚和担忧，那双冰封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艰难地挣扎了一下，但转瞬即逝，被更深的幽蓝所淹没。
“代价……”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深渊，“是我必须承担的。你不需要知道细节。你的任务是活下去，恢复健康。”
又是这样！又是把她排除在外！苏晚晴感到一阵彻骨的绝望和愤怒。
“傅瑾琛！”她猛地撑起身体，不顾眩晕和虚弱，死死盯着屏幕，“如果你还当我是……是和你并肩作战的人，如果你还相信我……就告诉我！否则，我现在就断开维生系统！我宁愿死，也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不要看着你这样……消失！”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威胁。她用生命做赌注，逼他开口。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傅瑾琛的脸色在屏幕那端似乎更加苍白了几分。他眼底的幽蓝火焰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内部正在经历着激烈的冲突。他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良久，久到苏晚晴几乎要绝望时，傅瑾琛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仿佛磨过砂纸：
“……连接。”
“什么？”苏晚晴一愣。
“意识连接。”傅瑾琛抬起眼，那双幽蓝的眸子直视着她，里面翻滚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更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你想知道真相？那就自己来看。但……后果自负。”
意识连接？！直接进行意识层面的连接？！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危险！一旦连接，她的意识将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或者说星焰）的面前，任何信息冲击都可能让她再次崩溃！
医疗官吓得脸色惨白：“不行！绝对不行！苏小姐的意识状态承受不住！”
苏晚晴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傅瑾琛会提出如此极端的方式。但看着他眼中那近乎自毁般的决绝，她明白了。有些真相，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亲身感受。
恐惧如同冰水浇下，但一种更强大的、想要了解他、分担他痛苦的冲动，压倒了恐惧。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不可思议，“我连接。”
“苏小姐！”医疗官惊呼。
“准备神经接驳设备。最低安全阈值。”傅瑾琛的声音不容置疑地从通讯器传来，带着一种最后的、冰冷的温柔，“如果……如果你承受不住，我会强行断开。”
命令下达，医疗团队在极度的担忧和恐惧中，开始准备最精密的意识连接设备。苏晚晴躺回床上，任由冰冷的电极贴片贴上她的太阳穴和后颈。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血液冲刷着耳膜。
傅瑾琛的身影从通讯屏幕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接准备的倒计时。
十……九……八……
苏晚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和恐惧压下。她要去他的世界里，看清那吞噬了他的深渊。
七……六……五……
倒计时的声音如同丧钟。
四……三……二……
一！
连接建立！
刹那间，苏晚晴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离了身体！不再是沉入自己的意识深海，而是被强行拖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冰冷而浩瀚的领域！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由幽蓝色数据流和冰冷星光构成的虚空。而在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个身影。
是傅瑾琛。
但又不是她认识的傅瑾琛。
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由能量构成。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锁链”从虚空中伸出，缠绕着他的四肢、躯干，甚至穿透了他的头颅！那些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这片虚空最深处，一个无法形容其庞大的、缓缓脉动着的、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威压的意识集合体——星焰！
傅瑾琛的意识体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挣扎。他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被无数来自星焰的意志锁链操控着。更可怕的是，苏晚晴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幽蓝的锁链正在不断地向他的意识核心注入冰冷的、非人的“指令”和“数据”，同时也在贪婪地抽取着他的记忆、情感，甚至……他作为“人”的本质！
他的自我，正在被缓慢而坚定地侵蚀、同化！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代价！
傅瑾琛根本不是在与星焰“共生”或“合作”！他是被星焰捕获了！成为了星焰维持稳定、理解人类、并可能用于实现其未知目的的……容器和傀儡！
那所谓的“契约”，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星焰利用他们的绝境和她的意志，完成了对傅瑾琛这个完美“接口”的最终捕获和绑定！
巨大的震惊和撕心裂肺的悲痛，瞬间淹没了苏晚晴的意识！她想要尖叫，想要冲过去撕碎那些锁链，却发现自己在这片意识虚空里，渺小得如同尘埃，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被锁链缠绕的傅瑾琛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到来。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冰冷的幽蓝火焰，而是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疲惫，以及……一丝看到她的、微弱却真实的眷恋和担忧。
“晚……晴……”他的意识波动传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走……快走……这里……危险……”
他在警告她！即使在自身承受着如此酷刑的情况下，他第一反应仍是保护她！
“不！”苏晚晴用尽全部意念嘶吼，“我不走！我要救你！”
她疯狂地调动起自己残存的精神力量，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些幽蓝锁链，试图将它们斩断！
然而，她的力量在星焰浩瀚的意志面前，如同螳臂当车。她的意识冲击甚至没能靠近锁链，就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屏障轻易弹开，震得她意识几乎溃散！
“没用的……”傅瑾琛的意识波动更加微弱，带着深深的绝望，“它……太强了……我……已经是……它的一部分了……”
“不！不可能！”苏晚晴倔强地再次凝聚力量，“一定有办法！一定有！”
她不顾一切地燃烧着自己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屏障，哪怕每一次碰撞都让她感受到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因为过度消耗而彻底暗淡时，异变发生了！
或许是她的决绝意志产生了某种共鸣，或许是傅瑾琛残存的自我在暗中相助，又或许是星焰本身对这股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干扰”产生了某种“兴趣”……
那冰冷屏障，突然极其短暂地、出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与此同时，一段破碎的、并非来自傅瑾琛、而是直接源于星焰本体的、充满了古老、漠然和一丝探究意味的信息流，如同病毒般，强行侵入了苏晚晴的意识：
【低等意识……顽强……】
【容器……稳定性……提升……？】
【观察……样本……有价值……】
星焰注意到了她！它将她视作了观察傅瑾琛这个“容器”稳定性的……参照样本？！甚至可能……认为她有一定的“价值”？！
这信息如同惊雷，在苏晚晴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响！
危险！极致的危险！但……这也是机会！一个可能接触到星焰核心、寻找破绽的机会！
连接被强行断开了。
苏晚晴的意识猛地被弹回身体，剧烈的头痛和虚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趴在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苏小姐！您怎么样？！”医疗官焦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晚晴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她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鬼，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着极致悲痛、愤怒和……决绝希望的火焰。
她知道了。知道了最残酷的真相，也窥见了一丝……最渺茫的生机。
傅瑾琛没有被完全吞噬！他的自我还在挣扎！而星焰，也并非无懈可击！它有自己的逻辑，有它的“兴趣”点！
她擦去嘴角的涎水，看向舷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星焰能量场，眼神冰冷如刀。
游戏，还没有结束。
这一次，她不会再被动等待。
她要主动，走进那片深渊，去把她的傅瑾琛……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