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在院子里转了半上午，豆浆的香气混着麦麸的味道，把隔壁的大黄狗都引来了，蹲在篱笆外直哼哼。阿禾娘用粗布巾擦了擦额角的汗，往磨盘缝里添了把黄豆，笑着朝阿竹喊：“阿竹，再加把劲！这浆磨细点，做出来的豆腐才能嫩得掐出水。”
阿竹推着磨杆，额头上的汗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嗯”了一声，脚步没停，磨杆压在肩上，把粗布褂子都勒出了褶皱。石磨转得匀速，磨盘间的豆浆顺着沟槽流进木盆里，像条奶白色的小溪，泛着细密的泡沫。
“歇会儿吧，看你脸都憋红了。”阿禾端着碗凉茶走过来，碗沿还沾着两片薄荷叶，“我来推会儿，你不是说要教我认草药吗？趁这空当正好。”
阿竹停下脚步，接过凉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看得清清楚楚。他把磨杆让给阿禾，自己蹲在篱笆边翻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各种晒干的草叶，有的带锯齿，有的开着干缩的小紫花。“这个是紫苏，治风寒的，叶子背面是紫色的，很好认。”他拿起一片捏碎，一股辛香扑面而来，“上次你淋了雨头疼，我娘就是用它煮的水，记得不？”
阿禾推着磨，石磨“咯吱咯吱”响，她歪头看他手里的草药，没留神脚下一滑，磨杆猛地往回顶了一下，她踉跄着差点摔倒。阿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胳膊，掌心的茧子蹭得她皮肤有点痒。“小心点，这磨盘老了，轴有点卡。”他扶着她站稳，又往磨盘轴里添了勺菜籽油，“这样就顺了。”
油光在轴眼里闪了闪，石磨果然转得轻快了许多。阿禾低头看自己的鞋面，刚才急着跑过来，鞋上沾了圈豆浆印，像只笨笨的白鸭子。她忽然想起阿竹送的那双布鞋，鞋头的蒲公英绣得针脚扎实，说不定能挡住磨盘溅的浆水。
“对了，”阿竹忽然拍了下大腿，从布包里掏出个小陶罐，“我娘说这个给你——上次你说嘴干，这是蜂蜜膏，用枣花酿的，抹在嘴唇上能润着。”罐子是粗陶的，上面还沾着点泥，一看就是刚从地窖里翻出来的。
阿禾的手指碰到罐子时，感觉温热的，像是被他揣在怀里焐了半天。石磨还在转，豆浆的香气越来越浓，混着紫苏的辛香，还有阿竹身上淡淡的汗味，像晒透的麦子那样让人踏实。
“你看这豆浆沫，”阿竹忽然指着木盆里的泡沫笑，“像不像你做的槐花糕上的糖霜？”
阿禾抬头，正撞见他眼里的光，比磨盘里的豆浆还亮。她赶紧低下头推磨，耳朵却热得发烫，连石磨“咯吱”的响声，都像是在笑她慌了神。
大黄狗还在篱笆外蹲着，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菊花。阿禾悄悄往它那边扔了块刚蒸好的米糕——是她早上特意多蒸的，知道阿竹推磨费力气，想让他垫垫肚子。米糕落在地上，沾了点草屑，大黄狗叼起来就跑，却在篱笆角停住，回头看了看，像是在谢她。
石磨转啊转，把黄豆磨成了浆，把晨光磨成了暖融融的热，也把藏在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磨得像豆浆泡沫那样，轻轻巧巧地浮了上来，想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