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心中一动,回头看了马良一眼。“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行,让你弟弟来看看。”
马良大喜,躬身领命。“喏。”
袁熙转身,向城西的檀溪走去。“走,去檀溪泛舟,顺道到习家池看看他们养的鱼。”
“喏,臣这就去通知。”程晓快步下山,通知许褚改变行程,准备舟楫。
袁熙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对马良说道:“季常,你刚才那句话很有道理。要成大事,还要看年轻人的,尤其是移风易俗这样的大事。最近和那几位大儒说话真是太累了,说了半天,就讲了三个字:王正月。你说,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马良忍不住笑出声来。“宋仲子以章句着名,的确迂腐了些。不过他的学问还是好的,教出来的弟子也都很出色。与中原的大儒相比,他的学问也算简略,倒也没有为几个字解说十万言那么夸张。估计是想在大将军面前表现一下他的学问,一时收不住了。”
袁熙也笑了,与年轻人在一起,说话就是舒服些。“我知道他的几个弟子都不错,其中又以武陵人潘濬最出色,他向我推荐好几次了。不过我最想见的却还是益州那个叫李撰的,可惜他回益州去了。”
“李撰年轻好学,又好技巧,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孔明说起他时,也有赞叹之意。不过臣有一言,可能与大将军不同,还请大将军见谅。”
“你说。”
“大将军提倡技巧等实学,当然极好,但凡事不可太过,道术也是如此。重道轻术固然不妥,重术轻道同样不好。且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大将军至荆州半月,未受大儒一官,难免会让人觉得大将军轻儒忘道。一旦失意而去,大将军再想招揽,可就难了。”
袁熙有点不以为然。“天下儒生何止百万,有什么难的。”
“臣不敢苟同。儒生不止百万,但名儒难得。宋仲子独步江汉,大王轻慢他,会让江南士子寒心。”
袁熙停住脚步。“宋仲子独步江汉?季常,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马良笑笑。“大将军何不组织一次论战,听听宋仲子与中原大儒的异同?”
袁熙有些心动。
袁氏以孟子易传世,也算是儒学世家,但他不好读书,别说通五经了,连自家的孟氏易都一知半解。让他去分辨宋仲子的学术水平,有些为难他了。
他听宋仲子讲过一次学,除了头晕脑胀,心烦意躁之外,什么收获也没有。
当然,他也清楚,儒学毕竟是几百年来的官学,不管他有什么想法,一脚将儒学踢开都是不现实的。所以马良极力推荐宋忠,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推不推荐是马良的事,接不接受就是他的事了。
要不要给宋忠授官,又授什么官,他已经考虑了好几天了。
马良提出组织一次论战,倒是让他有些心动。
儒生论战,从来不仅仅是论战,更是理念交锋,也是拨乱反正的一种态度,就像盐铁论是对汉武帝政策的反思,白虎观会议是对新莽以来思潮的清理一样,有着现实的意义。
搞清楚大汉为什么亡,才知道大陈该往哪里去。
如果现在举行一次论战,哪怕规模小一点,也可以表示出他对汉末乱世的反思,以及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意愿,与旧派党人争夺民意。
“季常,你这个想法有意思,记得提醒我,回去和长史商量一下,再给大司空写信,征求他的意见。”
“喏。”马良心中欢喜,连忙答应。
——
乘着船,到了习家池,习家男女老少都在码头迎接,连衣冠都是崭新的,折痕尚在,应该是准备了好久,一直没机会穿戴,今天终于等到了。
家主习祯上前,含笑拱手。“大将军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连鱼儿都欢欣鼓舞。”
袁熙哈哈一笑。“习君,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怕了。”
习祯一愣。“大将军……怕什么?”
马良在一旁说道:“大将军今日来,是想尝尝习家有名的烤鱼。要是鱼儿都欢欣鼓舞,大将军岂不是不忍下箸了,总不能将起舞迎客的都吃了。”
习祯恍然,随即一挥手。“那就吃没有起舞的。大将军来了,他们没反应,不吃他们吃谁?”
袁熙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拍拍习祯的手臂。“久闻文祥洒脱,今日一见,果然令人解颐。”
他早听说习祯与普通儒生不同,生性洒脱风流,不拘一格,所以第一次出游,就选了习家,以此向襄阳大族透露自己的意思。
习祯也很喜欢袁熙的随性,随即向袁熙介绍他的家人。介绍到一个年轻女子时,他特意说了一句。“这是胞妹习秘,与庞士元弟士茂订了婚,不日即将出嫁。”
听说是庞统的弟妇,袁熙多看了一眼,说道:“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一个消息,来讨杯酒吃。”
习祯正中下怀,连声答应。
他之所以特意介绍妹妹,也是想蹭一蹭庞统的光。庞统劝降张羡后,正在江陵协助右将军高览军事,是袁熙信得过的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
袁熙主动开口要喝酒,他求之不得。
不用袁熙本人亲自,只要袁熙派人送个贺礼,哪怕只是一片简,几个字,习家的产业就能保住了。
习秘也很意外,随即上前施礼,欢喜袁熙驾临。
介绍家人完毕,习祯领着袁熙欣赏鱼池,亲自介绍习家在襄阳定居、养鱼的历史,以及这些年为养鱼付出了心血,取得的成果。
“襄阳习氏以襄阳侯文通公为宗,他在建武年间为侍中,与世祖同在梦中游苏岭山,传为佳话,获封襄阳侯,改苏岭山为鹿门山。习氏就此在襄阳传家,至今两百一十年……”
袁熙随着习祯登上假山,俯瞰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鱼池,忽然说道:“那些形状奇怪的鱼都是你们用正常的鱼一代代的培育出来的?”
“正是,不过这些都是末流,那些体型大,生长快,肉质鲜美的鱼才是我习家培育的重点。”
“换言之,学问不该求纯,而应该求变。习君,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习祯微怔,随即抚掌叹息。“大将军真是志向高远,心怀大道。草民养鱼消遣,大将军却能观鱼悟道,真是让草民汗颜。”他顿了顿,又道:“上善若水,君与臣,犹鱼与水,道理倒也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