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桓阶的时候,袁熙刚刚收到蒋奇的消息。
镇东将军程昱已经赶到濡须口,青州水师也做好了从江面进攻濡须口的准备,只等袁熙包围柴桑就开始强攻濡须口,切断孙权的退路。
即使青州水师完成了战船的改造,战力大增,但他们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击败江东水师。如果孙权率领的江东主力撤退,驰援周瑜,青州水师未必拦得住。
得知孙贲、孙辅归降,高览、曹仁几乎没有战斗就顺利进入了豫章,袁熙很满意,也对负责劝降的庞统、桓佑的表现表示了高度认可。
庞统虽然有擅自行事的嫌疑,但他的分寸掌握得极好,都在袁熙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袁熙也知道桓佑是桓阶的长子。能将长子送到孙贲劝降,并与孙贲坚守南昌,桓阶是下了血本,冒了奇险。为此,他不能不给出相应的回报,既往不咎,并礼待桓阶。
说完了公事,袁熙请桓阶小坐闲聊,进一步了解桓阶的诉求。
“伯绪何以倾心曹公?”袁熙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一直不理解桓阶为何会劝张羡起兵,反对刘表,又在高干接管荆州迟迟不降。倾心曹操只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为何要反对大陈,只不过没必要说得那么直接。留下这个口实,对桓阶不利。
反对刘表没任何问题,反对大陈就有问题了,哪怕这个人不是袁熙,而是高干。
桓阶是聪明人,自然一听就懂,非常感激袁熙的体贴和宽容。
他躬身而拜。“阶为孙府君举为孝廉,后为尚书郎,曾在洛阳一年有余,亲历了董卓乱政,洛阳被焚毁的惨状,深知大乱将至,清谈客难安天下,非深谋远虑,勇猛精进者不可。刘景升虽名列八俊,声动天下,却不堪大用。况且他牧本州是董卓所任命,纳蒯异度之计,以诈行事,于席上宾客,非正人君子宜为。其后又据大州而不救朝廷,有不臣之意。是以江南愤怒,不唯长沙。”
袁熙笑了,伸手虚扶,示意桓阶起身,不必太拘礼。
桓阶这几句话,已经把他不服刘表的原因说得很清楚,不用再解释了。
只不过其中有一点是他没想到的,桓阶对蒯越诱杀宗族豪强的行为如此不满,竟然将他排在刘表有不臣之意前面。
他可不觉得这是桓阶无意为之。
这样的场合,一言一行都有其深意。如果搞不清楚,轻轻放过,就是听不懂话的蠢人,会被桓阶轻视。
“蒯异度杀宗贼,安定地方,有何不妥?”
“不然。”桓阶毫不掩饰,直接反对。“是时前有黄巾,后有董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强宗大族聚族而居、据坞而守者比比皆是。他们并非反对朝廷,只求苟活而已,罪不至死。且刘景升入州,百姓欣然,以为太平将至,是以蒯异度书到,人人响应,向化之心甚明。此时当抚其心意,授予官职,则荆州可安,何必杀人?”
桓阶义愤填膺,脸色涨得通红。“战场之上,兵不厌诈,杀之可也。宴席之间,当宾主尽欢,岂能行诈杀人?这岂是君子待客之道?阶虽不明,誓不与刘景升、蒯异度同朝。还请大将军怜悯,放归江湖。”
袁熙愕然,没想些桓阶这么激烈,竟然不肯与刘表、蒯越同朝为官。
刘表入朝后,先是担任了曹操留下的司空,以报其在官渡之时不助袁绍之仇,等同于将他钉死在了耻辱柱上。大陈开国后,刘表的司空也没了,只担任了一个光禄大夫的闲职。
但他毕竟还是朝中官员。
至于蒯越,刚刚调任汝南太守,不管内心的想法如何,表面上肯定是前途无量。
桓阶不肯与他们同朝为官,几乎就等同于拒绝称臣了。
是嫌弃刘表、蒯越,还是嫌弃大陈,是袁熙必须弄清楚的问题。
他沉默片刻,说道:“伯绪有古义士之风,孤也不能勉强。这样吧,你到燕国为家丞,如何?”
这是一个试探。
如果桓阶只是嫌弃刘表、蒯越,那他就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如果桓阶还是不肯,那就只能让他归隐了。他总不能为了桓阶一人,就罢免刘表、蒯越,至少现在不能。
如果桓阶只是以退为进,表现一下自己的气节,那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他。
藩国毕竟是藩国,要低朝堂一等,家丞也负责王府的内务,权力有限。
何况燕国在幽州,让生于江南的桓阶远离家乡,去幽州任职,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桓阶真要答应了,又在燕国做出成绩,将来倒是可以大用。
桓阶显然也没想到袁熙会有这个安排,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应对。“谢大将军,臣愿往。”
袁熙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准备一下,择日起程。孤在江南,正担心燕国,有伯绪主持,会放心许多。”
“大将军错爱,臣感激不尽。只是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臣受孙府君文台旧恩,拔为孝廉,如今大将军用兵江东,孙氏倾覆在即,孙权又颟顸无知,违逆天命,死期可知。臣昧死,敢请大将军为孙府君留血脉,不使汉家忠臣义士无后。”
袁熙笑了。“伯绪所言,合情合理,孤知道了,必不使孙文台无后。”
就算桓阶不说,他不可能将孙氏斩尽杀绝。桓阶想必也清楚这一点,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将来史书上提起,也可以让人同情桓阶,不会苛责他。
这是孙权违抗天意,自取灭亡,与旁人无关。
我桓阶尽力了,为他保住了血脉,对得起孙坚。
聪明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复杂而又微妙。
袁熙觉得很累,但是没办法。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必须面对这些人,和他们打交道,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大意,要留心他们的微言大义,不要被带到沟里去。
其实最适合做这些事的是长兄袁谭,但是很可惜,袁谭搞砸了,他只能勉为其难。
若非如此,他是真不想继承大统,他更愿意在草原上喝酒吃肉,闲来习武站桩,和胡人开战。
那才是他向往的自由生活。
可惜,现在只能想想了,就像那只无聊得只能在长江上空盘旋的金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