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所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急促的脚步声、压低嗓音的询问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显得异常忙碌。
他们翻遍了近期的案卷目录,查遍了各种可能的归档名目,额头上渗出冷汗,却始终找不到关于那个小山村,那五条人命的只字片语。
灵小小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早已了然。哪里需要这么费劲地查找?那种事,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被记录在案。在罗亚,底层凡人的性命,在某些人眼中,恐怕比这漫天冰雪还要轻贱。
那五条人命,大概早就被随意归入了冻毙、意外或是争端互殴之类的含糊类别里,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连一丝应有的涟漪都不会在官方的卷宗上荡起。
修士与凡人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力量鸿沟。而这力量上的绝对不平等,往往便会滋生出制度与待遇上更加深刻的不公。她不禁在心中叩问。
未来,我该如何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局面?让凡人也能有尊严地生活,让律法真正能庇护弱者?眼前这个弱肉强食、冰冷彻骨的罗亚,绝非她心中应有的世界图景。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悄然袭来。她能救下一个上田村,能斩杀一个张明劫,甚至能震慑眼前的治安所。可是,罗亚疆域辽阔,类似的村庄、类似的压迫、类似被轻描淡写抹去的生命,究竟还有多少?
她救得了一个、十个、百个,但罗亚上下千万的民众,那无声蔓延的苦难与不公,她又如何救得过来?
“道阻且长啊。”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前所未有的凝重。一个小小的村落,便已将这片土地根深蒂固的顽疾暴露无遗,冰山一角之下,是怎样的庞然黑暗?
就在这时,一道刻意放缓、带着恭敬与试探意味的声音从治安所门口传来,打破了她的思绪。
“听闻有位金丹期的前辈法驾光临上田,我家老爷特命在下前来拜见,略尽地主之谊。”
灵小小抬眸望去,只见一名衣着得体,气息在筑基期的中年修士正躬身而立,态度谦卑,眼神却透着精明。
“你家老爷?”她语气平淡。
“正是。李家,李大老爷。乃是罗亚六位金丹真人之一。”来人特意点明了身份,言语中不无彰显之意。
罗亚的本土金丹?灵小小眼神微动。也好,正想看看这里的天到底是什么颜色。
“那就见一见吧,带路。”她做出了决定。
转身之际,她再度看向治安所内噤若寒蝉的众人,目光如冰刃扫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上田村的案子,还有张明劫牵扯出的所有事情,必须给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处理好,该补偿的补偿,该追责的追责。如果我回来时,发现有任何敷衍搪塞……”
她没有说完,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但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让所有人心头剧颤,纷纷低下头,连声称是。
灵小小真的会因为他们办事不力而出手惩戒吗?大概率不会。她心中清楚,杀了这些具体办事的人固然一时痛快,但因此导致这片地区基层管理彻底瘫痪,秩序崩坏,最终承受混乱与苦难苦果的,还是那些最底层的凡人。
修士的比例本就远低于凡人,维持基本运转的框架若被轻易撕碎,后果往往更糟。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仅凭一腔热血行事的少女了,如今的她,行事之前不得不考量更多,权衡更远。这份克制,或许比单纯的愤怒与杀戮更为沉重。
在那名筑基修士的引路下,灵小小很快来到了一处位于上田地区边缘,却与周遭荒凉冻土截然不同的所在。一座占地极广,气势恢宏的庄园映入眼帘。
最令人惊异的是,以庄园为中心,方圆数十里之内,寒意尽褪,地面不见积雪,甚至有耐寒的绿植点缀其间,温暖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罗亚严酷的冬季格格不入。显然,这里布置了规模不小,耗资巨大的恒温阵法,将严寒牢牢隔绝在外,自成一方奢靡小天地。
庄园主厅内,得到通报的李大早已在此等候。他看上去约莫中年样貌,面容儒雅,身着锦袍,周身气息圆融内敛,确是一名老牌金丹修士。在灵小小踏入厅堂的瞬间,他的目光便飞快地掠过她周身那毫不掩饰的丹力波动,以及那份迥异于罗亚本土修士的气质,心中最后的猜测已然落实了七七八八,这位陌生的金丹女修,恐怕正是传闻中由东联指派的新任罗亚领主!
他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歉意与热情,迎上前几步,拱手道:“哎呀,未曾远迎,道友见谅!实在惭愧,竟让道友甫一驾临我罗亚,就在这上田之地目睹如此不堪之丑事,李某作为本地修士,面上无光啊!”
他一边引灵小小入座,一边摇头叹息,语气显得诚恳而痛心:“不瞒道友,此事我已命人紧急查问。那笔用于补偿安置的款项,按章程我李家是分文未曾克扣,早已全额拨付下去的。谁曾想,下头办事的人如此胆大包天,利欲熏心,竟敢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以至于酿成今日之祸!唉,是我管教不严,疏于核查,实在愧对上田百姓,也让道友见笑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责任推给了下面的人,并迅速转移了话题:“日后定当严加管束,整肃风气。不知道友如何称呼?仙乡何处?今日能光临寒舍,李某不胜荣幸。”
灵小小静静地听着他这番看似自责,实则撇清干系的场面话,心中明镜似的,不过是些场面话真实情况谁又知道呢?
她并未就具体细节追问,现在的他也不想追究这些细节,只是顺着他的问题,清晰而平静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本人道号灵财子。奉东联邦之命,赴任罗亚,乃此地新一任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