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一盆泼翻的墨。
城东废弃的纺织旧厂房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死气沉沉。
破碎的窗户里不时灌进阴冷的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
肖振国蹲在厂房门口一堆废弃的机器后面紧张地抽着烟。
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晚。
只要过了今晚，他就能拿到两千块钱，就能娶到那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城里媳妇。
他的人生将从此彻底改变。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一阵火热。
但同时他也感到了一阵恐惧。
这地方太阴森了。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像打鼓一样在耳边咚咚作响。
他不停地抽着烟，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紧张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远处终于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
一辆没有开灯的卡车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厂区。
车门打开，黑哥带着几个手下从车上跳了下来。
“振国，情况怎么样？”黑哥压低了声音问。
“没，没什么异常。”肖振国连忙掐灭了烟头站起身。
“好。”黑哥点了点头。
他指挥着手下把车上用油布盖着的麻袋一个个地搬进了厂房。
那些麻袋里装的都是从纺织厂仓库里偷出来的最后一批，也是最值钱的一批的确良布料。
肖振国看着那些鼓鼓囊囊的麻袋，眼睛里放着光。
这些可都是钱啊！
很快，所有的货都搬进了厂房。
黑哥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肖振国说：“买家马上就到，你继续在外面守着，有情况就学三声猫叫。”
“好嘞，黑哥！”肖振国点头哈腰地应着。
黑哥带着人走进了厂房深处。
肖振国又回到了他那个角落继续放风。
他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不知道，在他们周围的黑暗中早已布满了眼睛。
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已经将整个废弃厂区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就像一群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全部进入陷阱。
又过了十几分钟，远处再次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这次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肖振国知道，是大买家来了。
他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轿车停在厂房门口，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穿着中山装戴着墨镜的男人。
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皮箱。
肖振国连忙迎了上去。
“是来找黑哥的吗？”他学着电影里的样子，装作很老练地问。
其中一个男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肖振国领着他们走进了厂房。
厂房里，黑哥已经点上了一盏马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森。
“老板来了？”黑哥站起身。
提着皮箱的男人点了点头。
他打开皮箱，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沓沓大团结。
肖振国的眼睛瞬间就被那一片红色给晃花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黑哥也验了货。
他从一个麻袋里抽出一匹布料递给对方。
对方拿出放大镜仔细地检查着。
交易正在进行。
肖振国站在一旁兴奋得手心都在冒汗。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新生活的大门正在向他敞开。
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不许动！警察！”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炸开了。
厂房所有的门窗都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无数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束像利剑一样从四面八方射了进来，将整个厂房照得如同白昼。
紧接着，无数个穿着警服端着枪的身影如同潮水一般从黑暗中涌了进来。
肖振国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警察！都别动！把手举起来！”
“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喊声、叫声、脚步声响成一片。
整个厂房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黑哥的反应却快得惊人。
在第一声呐喊响起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猛地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马灯。
厂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撤！”
他对着身边的两个心腹低吼一声。
然后他看了一眼还在原地发愣的肖振国，眼中闪过狠厉。
黑哥猛地伸手一把抓住肖振国的衣领，用尽全力将他推向了警察冲过来的方向。
“你！”
肖振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着那片刺眼的光源踉跄着扑了过去。
他成了黑哥用来争取逃跑时间的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一个完美的弃子。
黑哥则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跑。
他和他的心腹像几只早就熟悉了地形的老鼠，瞬间就钻进了厂房后面一个隐蔽的狗洞，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肖振国则被几个冲上来的警察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
他被耍了。
他被当成替罪羊给抛弃了。
那个口口声声喊他好兄弟的黑哥，在最关键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出来当了挡箭牌。
什么两千块钱，什么漂亮媳妇，都是骗他的！
都是假的！
那个人财两得的黄粱美梦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巨大的羞辱、愤怒、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拼命地挣扎起来。
但他的那点力气在几个训练有素的公安干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被死死地压在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
他的脸被粗糙的水泥地磨得生疼。
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哭了。
哭得像个被人抢走了糖果的孩子。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肖振国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他的新衣服在刚才的抓捕中被撕破了，沾满了灰尘。
他的皮鞋也掉了一只。
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桌子上摆着那些被缴获的赃物。
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和那满满一皮箱的假币。
李公安坐在他对面神情严肃。
“肖振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肖振国抬起头，眼神空洞。
“我，我是被冤枉的。”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我是被他骗了！”
“冤枉？”李公安冷笑。
“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
“我们早就盯上你了，你和那个叫黑哥的做的每一笔交易我们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李公安的话像一盆冷水将肖振国从头浇到脚。
他彻底绝望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辈子都完了。
“念在你还有可能被胁迫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李公安的声音不带感情。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把你知道的关于这个犯罪团伙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
“包括他们的头目，他们的窝点，还有那个被拐卖的女孩的下落。”
“争取立功表现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公安的话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溺水的肖振国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不想坐牢。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要活下去。
他要报复！
报复那个把他当猴耍的黑哥！
“我说！我全都说！”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情绪激动地喊了起来。
就像一个破了的堤坝，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黑哥的真实姓名，他们的几个藏身窝点，他们的人员构成，甚至他们平时喜欢去哪家小饭馆喝酒。
他把所有能出卖的都出卖了。
只为了给自己换一个减刑的机会。
那个曾经让他引以为豪的江湖义气，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