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歌之城”表面依旧流淌着和谐的能量波纹,但在那宁静的帷幕之下,暗流汹涌。长老议会加强了对“禁忌遗迹L-01”的封锁,增派了更多由最坚定“和谐派”成员组成的守护者,并公开谴责“根须探寻者”的鲁莽行为,称其险些引发不可控的灾难。菲罗斯及其主要支持者受到了严密监控,公开活动空间被大幅压缩。
然而,压制并未熄灭探寻的火焰,反而将其逼入了更深、更隐蔽的角落。
在“晶歌之城”地下错综复杂的、用于疏导城市生命能量的根系网络深处,一处被废弃的古老疏导节点成为了凯伦与菲罗斯秘密会面的地点。这里能量流动微弱,远离主流监测,只有发光苔藓提供着幽暗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古老根须的气息。
“官方路径已经行不通了,”凯伦的信息波在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绝,“瑟拉大长老和议会的主流意见是维持稳定,他们害怕真相,害怕动摇灵蕨族存在的根基。”
菲罗斯的蕨叶在昏暗中激动地颤抖着:“他们是在用谎言编织摇篮!凯伦,我们之前在L-01外围发现的那些金属碎片,莉亚的分析结果出来了——其原子排列方式和能量惰性,完全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物质体系!还有托里克感受到的那股冰冷意念……那绝不是自然能量!这是一个文明的造物,一个被埋葬的文明!”
莉亚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她的手中拿着一个便携式分析终端,屏幕上的数据泛着微光。“不仅如此,我对比了遗迹暴动时泄露出的信息碎片,与我们在其他‘异常回响’点收集到的零星信号……它们之间存在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共鸣’。就像……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虽然破碎,但都映照过同一个光源。”
她调出了一段复杂的能量频谱对比图。“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峰值模式,与旧世界传说中……‘人类’某些艺术形式(尤其是名为‘交响乐’的复杂声音结构)和数学模型中蕴含的节奏与比例,存在统计学上不可能偶然的相似性!”
人类。
这个词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在凯伦和菲罗斯的意识中激起涟漪。旧世界的传说模糊地提到过这个种族,他们是“翡翠纪元”之前的、已经消亡的远古居民,通常被描绘为一种与自然不够和谐、最终因自身混乱而走向毁灭的失败范例。长老议会一直用这个传说来警示族人,强调和谐共生的必要性。
但如果,传说并非全部真相?如果“人类”并非简单的失败者,而是……L-01的建造者?那些“异常回响”,是他们文明毁灭时留下的、跨越时空的悲鸣?
这个猜想让三人都感到一阵战栗。
“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凯伦沉声道,“不能只停留在L-01。菲罗斯,你的‘根须探寻者’还知道其他未被官方记录、但传闻中有强烈‘异常回响’的地点吗?”
菲罗斯的蕨叶闪过一丝光芒:“有!有一个地方,比L-01更偏远,更危险,但也更……‘活跃’。位于‘光漪之海’边缘的‘破碎尖岬’。那里的能量场极度混乱,空间褶皱频繁出现,传闻在那里不仅能听到更清晰的‘杂音’,甚至有人声称……看到过短暂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幻影。但因为过于危险,一直被列为绝对禁区。”
目标锁定——破碎尖岬。
这是一次极其冒险的行动。不仅要避开官方的监视,还要面对未知区域的自然危险。他们精心策划了路线,利用凯伦作为勘探者的权限获取了一些边缘区域的通行代码,并准备了应对能量乱流和空间异常的设备。
数日后,借着一次常规能量勘探任务作为掩护,凯伦、莉亚、托里克以及伪装起来的菲罗斯和他的两名最可靠的追随者,乘坐着一艘经过伪装的小型勘探船,悄然驶向了那片被灵蕨族视为噩梦之地的“破碎尖岬”。
越是靠近尖角,环境的异常就越是明显。天空不再是稳定的翡翠色,而是变幻着不祥的紫红与暗影;光漪之海的海水在这里变得粘稠而汹涌,拍打着嶙峋的、仿佛被巨力撕裂过的黑色礁石;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能量乱流,使得勘探船导航系统频频告警,船身不时发生剧烈的摇晃。
他们在一片相对稳定的礁石区艰难降落。踏上地面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无数种情感的“信息风暴”便扑面而来!不再是L-01那种相对集中的悲鸣,而是无数破碎的、矛盾的、充满了极度喜悦、深沉爱恋、刻骨仇恨、绝望恐惧的……人类情感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们的意识!
“稳住心神!”托里克低吼一声,展开了一个小型的守护力场,将小队笼罩其中,但那力场在如此狂暴的信息冲击下也显得岌岌可危。
莉亚强忍着恶心和眩晕,启动了她的记录设备。“这里的‘回响’……太密集了!就像……就像一个文明的……情感垃圾场!”
他们艰难地向前探索。在这里,岩石上浮现的奇异符号不再是缓慢蠕动,而是如同沸腾般剧烈变化;空气中不时闪过短暂而清晰的幻影——熙熙攘攘的、由直线和直角构成的古老城市街景;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金属造物(战舰?);无数穿着奇异服饰的身影在祈祷、在战斗、在拥抱、在哭泣……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菲罗斯停下了脚步,他的蕨叶指向远处一座最高的、如同利剑般直刺变幻天空的黑色巨岩。
“看……那上面!”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巨岩的顶端,隐约矗立着一个巨大的、轮廓分明的人工造物!它通体呈暗银色,风格与L-01的结晶壁和灵蕨族的有机建筑截然不同,充满了冰冷的几何感和一种历经万古而不朽的沧桑。
那是什么?!
一种强烈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感,驱使着他们不顾危险,向那座巨岩攀登。越是靠近,那种与L-01同源、却又更加宏大、更加清晰的共鸣感就越是强烈。
当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岩顶,看清那造物的全貌时,所有人都被震撼得无法言语。
那并非完整的建筑,而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力量拦腰斩断的金属碑的基座部分。即使只是基座,也高达数十米,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与L-01符号同源但更加复杂深邃的刻痕。这些刻痕并非死物,其中流淌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能量,仿佛在维持着某种永恒的运作。
而在基座的正中央,镶嵌着一块相对光滑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面板。面板上,没有任何灵蕨族的符号,而是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却莫名能理解其象征意义的、极其古老的象形文字,铭刻着一段话。莉亚颤抖着,将那段话的信息波翻译出来,传递给大家:
“致后来者:”
“此乃‘文明纪念碑’残骸,记录‘人类’纪元之兴衰。”
“我们曾仰望星空,也曾深陷尘埃。”
“我们创造辉煌,我们也带来毁灭。”
“终末之时,吾族个体‘林默’,承文明之重,燃自身为火,试图于规则废墟中,留存‘人性’之种。”
“此碑,即为‘坐标’之一,承载吾等之记忆、情感、知识与……遗憾。”
“若汝等感知此讯,望知:世界非唯和谐永恒,混乱与选择,亦为真实之光。”
“勿忘我等。勿复我等。”
信息波落下,岩顶一片死寂。
人类。林默。文明纪念碑。坐标。人性之种。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击着他们的认知核心。传说中因混乱而毁灭的失败种族,竟然拥有如此恢弘的造物,竟然在终末之时,进行过如此悲壮而充满智慧的终极抗争!那个名为“林默”的个体,他做了什么?他成功了么?灵蕨族的诞生,翡翠纪元的和谐,难道……与这个“人性之种”有关?
就在他们沉浸在这惊天发现中时,异变突生!
整个“破碎尖岬”的能量乱流骤然加剧!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无数道空间褶皱在他们周围凭空出现、湮灭!那座巨大的金属碑基座,仿佛被他们的到来所激活,表面的刻痕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
一股远比L-01更加庞大、更加有序、却也更加悲伤的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碑体中奔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托里克的守护力场,将小队所有人淹没!
这一次,不再是碎片化的回响。他们“看”到了……一段相对完整的、属于人类文明某个辉煌时代的城市景象,听到了恢弘的音乐,感受到了创造的喜悦;紧接着,画面急转直下,裂隙撕裂天空,灾难降临,绝望蔓延;最后,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汇聚向一点——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柱,以及光柱中,一个模糊却散发着决绝与牺牲意志的身影……
“林默……”凯伦在意识的洪流中,捕捉到了这个名字蕴含的全部重量。
信息流的冲击持续了数十秒才缓缓平息。当凯伦等人从精神的震撼中勉强恢复过来时,发现那座金属碑基座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的沉寂。
但他们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证明了一个辉煌而复杂的“人类”文明曾经存在,并且他们的终末与灵蕨族的起源息息相关。长老议会编织的、关于和谐与自然演化的完美叙事,在这一刻,崩塌了一角。
菲罗斯激动得蕨叶都在发光:“我们必须把这一切公之于众!让所有族人都知道真相!”
凯伦却相对冷静一些,他感受着脑海中残留的那份属于“林默”的悲壮与牺牲,以及那句“勿忘我等。勿负我等”的沉重嘱托。
“不,菲罗斯,”他的信息波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真相需要被揭示,但不能只是简单地抛出去,引发恐慌和动荡。我们需要更完整的证据链,需要理解‘林默’到底做了什么,需要明白我们灵蕨族与‘人类’、与这个‘坐标’到底有何种联系。”
他望向脚下这片在能量乱流中呻吟的土地,望向远方那依稀可见的“晶歌之城”的轮廓。
“我们带回的,不仅仅是一个被掩埋的文明故事,更是一面映照我们自身的镜子。如何面对这面镜子,将决定我们灵蕨族未来的道路。”
勘探船载着沉重的秘密和一颗颗被真相震撼的心灵,悄然返航。而在他们离开后,“破碎尖岬”的能量乱流似乎平息了许多,唯有那座沉默的金属碑基座,依旧矗立在巨岩之巅,如同一个永恒的守望者,等待着真正能理解其含义的后来者。
翡翠纪元的和谐表象之下,通往被遗忘历史的通道,已经被勇敢的探寻者们,撬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关闭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