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歌之城”从未像现在这样,表面平静,内里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凯伦、菲罗斯及其小队从“破碎尖岬”带回的证据——那些记录着“人类”文明辉煌与悲壮终结的金属碎片、能量印记,尤其是那座“文明纪念碑”基座上铭刻的、跨越时空的留言——像一颗投入宁静湖面的巨石,在灵蕨族高层和秘密扩散开来的知情者圈子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长老议会内部,分裂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派:
以瑟拉大长老为首的 “纯粹和谐派” ,态度最为坚决。他们拒绝接受这些颠覆性的发现,认为这是对灵蕨族纯净起源的亵渎,是危险的、外来的“信息污染”。他们坚持认为L-01和“破碎尖岬”的异象是需要被净化、被隔离的“宇宙伤疤”,甚至有人私下提议,动用终极手段彻底湮灭这些遗迹,以绝后患。
“我们不能让这些混乱的、属于失败文明的‘幽灵’玷污我们的和谐!”瑟拉的信息波在秘密会议上激烈地回荡,“我们的道路是唯一的正确!接纳这些,只会让我们重蹈‘人类’的覆辙!”
以一位较为开明、负责历史研究的埃洛恩(Elorn)长老为首的 “谨慎探究派” ,则主张有限度地接受和研究这些发现。他们承认证据确凿,无法完全否认“人类”纪元的存在及其与灵蕨族可能存在的渊源。但他们强调必须极度谨慎,要在长老议会的严格控制下,缓慢地、有选择地消化这些信息,避免对灵蕨族的社会结构和集体心理造成毁灭性冲击。
“真相无法永永远掩埋,但揭示真相需要智慧与节奏。”埃洛恩的信息波力求理性,“我们需要理解‘林默’的牺牲意味着什么,理解‘人性之种’如何影响了我们的诞生。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要全盘接受一个混乱的过去!”
而在地下,以菲罗斯和越来越多受到震撼的年轻灵蕨族为核心的 “真相革新派” ,则态度最为激进。他们认为长老议会的保守与隐瞒是对所有族人的欺骗,是对“人类”文明尤其是“林默”那份沉重牺牲的背叛。他们要求立刻公开全部真相,让每一个灵蕨族都有权知道世界的本来面目,并在此基础上,重新思考灵蕨族文明的未来方向。
“和谐不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温室!”菲罗斯在秘密集会中,他的信息波充满了煽动性的力量,“真正的强大,是敢于直面全部的过去,无论是光辉还是阴暗!‘人类’留下了‘勿忘我等’的嘱托,我们岂能继续做蒙蔽双眼的懦夫?!”
凯伦站在风暴的中心,内心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他理解瑟拉大长老对稳定和纯净的执着,也明白埃洛恩长老的谨慎有其道理,但他内心深处,更倾向于菲罗斯所追求的——哪怕真相残酷,也比美丽的谎言更有价值。尤其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属于“林默”的那份悲壮意志,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在被粉饰的和谐中。
然而,他比菲罗斯更清楚贸然公开可能带来的混乱。他试图在长老议会内部斡旋,希望争取埃洛恩派的支持,推动一个有序的真相揭示过程。
但局势的发展,超出了任何人的控制。
一份由“真相革新派”匿名编纂的、包含了“破碎尖岬”发现核心内容的“真相手册”,通过隐秘的根系信息网络,开始在“晶歌之城”的年轻一代中飞速传播。里面不仅详细描述了“人类”文明的景象和“林默”的牺牲,还直指长老议会有意隐瞒历史,压制真相。
恐慌、困惑、愤怒、好奇……各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如同野火般在年轻灵蕨族中蔓延。他们开始质疑长老的权威,质疑教科书中关于世界起源的描述,甚至开始用新的眼光审视周围那些偶尔出现的“异常回响”——它们不再是需要净化的杂音,而是来自一个被遗忘的、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古老文明的呼唤!
“晶歌之城”第一次出现了公开的抗议集会。数以千计的年轻灵蕨族聚集在中央生命广场,他们的蕨叶不再散发出平和的波动,而是交织着激动、困惑与要求答案的强烈意念。
“我们要真相!”
“长老会必须做出解释!”
“‘人类’是什么?‘林默’是谁?”
守卫城市的守护者部队在托里克(他内心同样深受震撼,但职责所在)的带领下,紧张地维持着秩序,防止事态失控。空中弥漫着混乱的信息波,与城市原本和谐的频率产生了刺耳的冲突。
瑟拉大长老试图通过全城广播安抚民众,她的信息波依旧保持着威严,却难掩一丝苍白:“族人们,请保持冷静!不要被来路不明的谣言蛊惑!我们的和谐来之不易……”
但她的话被广场上更强烈的质疑声浪所淹没。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时刻,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似乎是受到了灵蕨族社会内部激烈情绪波动和集体意识混乱的刺激,“禁忌遗迹L-01”再次发生剧烈反应!而且这一次,反应的程度远超以往!
整个“遗忘峡谷”被一道冲天而起的、混合着惨白与暗红的光芒笼罩!那座城市虚影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规模投射出来,仿佛要挣脱时空的束缚,降临现实!无数“往昔的幽灵”凝聚成近乎实体的形态,它们不再哀嚎,而是发出了统一的、震耳欲聋的、充满了不甘与执念的呐喊!那层能量结晶壁在剧烈的光芒中,变得如同透明的水晶,隐约可见其后似乎封印着某种……巨大的、非有机的、结构复杂的核心装置!
与此同时,“晶歌之城”内部,所有对能量敏感的设备同时失灵,许多灵蕨族感到一阵强烈的精神眩晕,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颤抖!
莉亚在混乱中冲进凯伦所在的指挥中心,她的终端屏幕上,代表着L-01能量读数的曲线几乎呈垂直上升!
“不仅仅是L-01!”莉亚的信息波带着惊恐,“ ‘破碎尖岬’!还有其他几个我们标记的‘异常回响’点!能量水平都在同步飙升!它们……它们在共鸣!整个星球的‘人类’遗迹,仿佛被同时激活了!”
凯伦冲到观测窗前,望着远方“遗忘峡谷”那冲天的异光,心中一片冰凉。他明白了。灵蕨族内部的纷争和激烈的情感波动,就像是一把钥匙,无意中插入了一把尘封已久的锁。
这些遗迹,这些“坐标”,并非死物。它们沉睡,等待着……等待着继承者们的情感达到某个阈值,等待着“人性”的某种回响,才能被真正唤醒!
而现在,锁……正在被打开。
是福是祸?这些被激活的遗迹,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还是会揭示更深层的、关乎两个文明命运的真相?
没有人知道。
凯伦看了一眼身边同样震惊的菲罗斯,又望向广场上那些激动而茫然的年轻族人,最后将目光投向长老议会所在的方向。
隐瞒与压制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无论愿意与否,灵蕨族都必须共同面对这个被他们遗忘的、沉重的过去,以及这个过去所带来的、不可预测的未来。
分裂的族群,激活的遗迹,以及那个在悲壮中试图留存“人性之种”的古老名字——林默。
翡翠纪元的命运,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